40 回归、拥抱与吻

    对方或许确实对不起他，也对不起虫崽，可是却从来没有对不起帝国，和他所服从的军部。

    宁暮归的身上仍然穿着他的那身军装。他的面容依旧英俊非凡，却因为消瘦不少而显得憔悴。连一向最为合身的腰部都显得有点松了。他就这么沉默地站在这间监禁的牢笼里面，用浓黑如墨的眼睛望着他许久不见的雄主。

    他与宁暮归相识这么多年……他深知宁暮归的品性，也清楚他对帝国的忠诚。而他们之间的那些问题属于私情，并不会上升到其他层面去。即使有所失望，贺卿也不会对宁暮归做出诋毁或是完全否定的评价。

    “……是啊，我回来了。”贺卿看着宁暮归，心中情绪开始剧烈地起伏，“可是，为什么……暮归，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正因如此，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那些虫族给宁暮归冠上的数条罪名。伪造情报、销毁证据……他们也真是敢说！这几项帽子扣下来，若是真的给宁暮归确定了，又一定要从严进行处理的话，惩处结果最高甚至能到终身监禁。

    能够见到对方这样，属实是难得。但为什么，会偏偏是在这样的……这样的地方？

    他指的是作为敌对方的大皇子派系的虫族。为了折腾这两位好不容易弄进留置室的军虫，他们总是按照时间轮流过来，打着合理审问的名号，或辱骂或质问，再经过一番威逼利诱之后，冷笑而去。他们就存了心不让宁暮归和庞云休息好，要他们时时刻刻都处在紧张和疲惫的状态之中。

    这一次，贺卿真切地看见了他那双黝黑的眼睛里，明确闪烁着的激动和喜悦。

    贺卿从来没有这么憎恨过皇室成员之间的党同伐异、权势倾轧。大皇子为了打压二皇子一派在战争中树立起的威信，不惜代价也要把二皇子在第四军团中的亲信给折腾掉。可是这些冒着生命危险冲在战争最前线的军虫——不仅仅是宁暮归这一个，还有其他那些一同被诋毁、被指控的军虫们，就这样被扣上名不副实的罪名，抹杀掉所做的一切贡献，对他们而言，这又何其不公平？

    ……这也是为什么，贺卿选择返回母星后最先来到临时留置室看宁暮归。

    他对在这个地方所发生的一切……确实有所畏惧。

    隐约中，似乎有模糊的水光在他的眼底浅浅流转而过。

    就算是对着自己的雄虫表达情绪，也总是内敛又谨慎的。

    直到现在，贺卿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情况。

    但是，这些伴着些许尴尬的畏惧，在他隔着透明玻璃看见宁暮归的那一刻，忽然就化作了烟，嗤地一声便消失不见。

    霍启领着贺卿进入到会面室后，便很自觉地退了出去，并说：“贺卿阁下，时间快到了的时候，我会敲三下门作为提醒。请您务必注意时间。再过不久，那边……”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又要派虫员来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宁暮归愈发成熟之后，他就如同其他许多的雌虫一样，下意识地控制起自己的表情，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波动被其他虫族轻易察觉。

    他感觉到有无数的词字充盈在他的肚子里，只待他张开嘴，它们就能组成一个又一个问句，沿着喉咙往上跳出来。

    在这么一瞬间，贺卿想了很多。

    他确实怨恨过、气恼过、伤心过，为宁暮归的决绝和选择，为那个没有缘分的幼崽。也正是如此，他半是心酸半是骄傲地想，他比别的虫族更加清楚对方为守卫边境而做的努力，还有为帝国奉献一切的决心。

    贺卿捏紧了手心，忍下那种气闷，冲霍启点点头，随后往前一步，与宁暮归对视。

    在出发之前，他也曾设想过他完成任务、随着圣塔的星船重新回到母星时的情景。他想，那时候的自己也许会在家中与对方相见，也许会在圣塔外与等待自己的雌虫再会，再或许……他想过很多的场景、很多的对话，他也想过那时候的自己或是渐渐放下心结，或是仍然难以接受……种种情况，那些都可以——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会在这间狭窄的、沉闷的临时留置室里，隔着这么一层厚厚的屏障相见。

    宁暮归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喉头滚动，缓慢地抬起手来，贴着玻璃，深深地注视着贺卿，说：“雄主，您能平安回来……真好。”

    贺卿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对方这般有点失态的模样了。

    在他心中，这是一码归一码。

    最后，这些都转化为了一种隐隐的伤心，和愈发滚烫的愤怒。

其妙地涌起一种想要转身离开的、近乎胆怯的感觉。

    他曾经在那趟旅途中所扔下的关于过去的沉重包袱，在他重新踏到这片土地的时候，就缓缓地回归了。压抑、愤怒、失落……那些敏感的情绪在他的脑海里迅速地掠过，像是火焰一般，留下一道道擦痕。

    他望着对方，嘴唇动了动，好一阵儿，才轻轻地、有些沙哑地发出声音来：“暮归……”

    可在他真切地面对着宁暮归的这一刻，这些问句就好像被那些又酸又苦的情绪给腐蚀掉，渐渐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