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踏进门的瞬间,视野被一道灿烂到伤人的白光所席卷。恶心感像是细小的跳蚤遍布全身,自由地、从这儿跳到那儿,跳进他的血液。九夜竭力忍住掏出武器自卫的本能反应,在心中神经质地默念。安全。安全。他很安全。
如果他低头,就能看见,皮肤上,墨色的纹路随着躁动的心情而变幻形态,蠢蠢欲动,在冲出来化作武器和安分守己地隐藏两个选项之间纠结。
忍耐的时间只有短短几个呼吸,但对一个神经紧绷的人来说,足够长了,也足够点燃它本就不平静的心。
眼皮外的光线恢复正常后,他迅速睁开眼,环顾四周。
相较于门的魔幻,桑德军校内部的设计只能说中规中矩。
脚下的触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草地的柔软和踏实,从门那边进来,刚好站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繁茂枝叶投下阴影,为九夜提供遮蔽,他得以安心打量和评估周遭环境。
这是个人工建造的花园,其设计者显然领先潮流几百年。食肉的花朵在无害的灌木丛的间隙里躲藏,枯死的树的枝干尖端探出黑色的藤蔓,毒虫与鲜艳的鸟同居,林叶间有沉默的爪子蛰伏。
曲折的小道看似是石子铺就,每隔一段距离就贴心地放置长椅。椅背和路面有着相仿的纹路,只待感受到人体的温暖就生出锋利的刺。
杂乱,野蛮,胡来。
但也很适合用来给天之骄子们一个下马威。
九夜评判道。
知晓了树荫外的危险,他接着扫了眼脚下的草地,发觉只是普通的、温和的、装饰用的草后,不再保持蓄势待发的状态,九夜干脆坐下来,松缓肌肉,保持体力。
真是阴险。
这根本不是毫无准备就能度过的考验。
换做别的新生,自恃理论和实战经验丰富,大概不会安分地等待教官来接,尽管新生守则上有提醒过。他们是这一代最优秀的那些,傲慢和攻击性随着年岁的增长更加肆无忌惮。他们也理应傲慢。
他们是最好的,值得上最好的军校,值得光明的前途。值得法庭容忍一个雄性罪犯。
自嘲一笑,九夜不再细想,反正等着也无聊,他干脆靠着树干,将身体的重量交给草木和大地,像个游客一样欣赏风景。
风很轻,也很暖。
光斑坠落在地,随着风拂过树叶而晃荡、模糊。
久违的祥和气息笼罩在九夜心头。他等得昏昏欲睡。
“下午好。请问你也是今年的新生吗?”一道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早就听见脚步声的九夜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连一个转头都吝啬,他懒散地回道:
“别打扰我晒太阳。”
来人被怼得有些措手不及,抬头看看头顶的天空,又看着九夜身处的大片阴影,尴尬地问:
“呃,我是不是该先道歉?”
“不用。就算你先说‘不好意思打扰了’再问话,我也不会对你有更好的态度。”九夜假笑着说,“所以,不需要。请离我远一点。”
“好吧。抱歉,打扰了。”来人好脾气地道。
他才走了没几步,突然听见九夜高声道:“等下。”
“怎么了?”他的面容浮现几分迷惑和期盼。
九夜光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猜测了什么,但并不打算如他所愿。他冷淡地说:
“走路的时候轻一点。你脚下的草的哭声很吵。”
这个冷笑话不好笑。
来人更加尴尬,忙不迭答应和道歉,几乎是解脱一般地飞速离开了。
直到听不见沉稳的脚步声,九夜的眉目才缓和下来。
效果显着。
他对于自己塑造出来的无礼尖锐形象以及他人因此而生的反应很得意。
不过还需要再考虑下。
不是所有人面对令人讨厌的家伙都会选择避开的。如果将对象换成那些自恃天才的傲慢者们,更为普遍的后果大概是会被陷害或痛揍。
那还是算了。
诚然,孤高的强者不会有所谓被孤立,也无惧于无能者的构陷。但他,是个雄性。单从性别,就决定了他无法通过简单的、寻常的努力变得强大。
九夜做好决定,站起身活动几下胳膊和关节,手撑着树,抬眸远眺。
凭他的程度,只能看到远处林立的建筑群,以及建筑群上方飞鸟一般渺小的飞行器和炮舰。更远的地方,消失在地平线。如果乘着厄瑞波斯主舰向着这个方向一直前进,是不是能突破空间的限制成功逃离?九夜思忖着,眼波流转,是惯常的冰冷。
桑德军校,神秘的星球,被赋予重要意义的堡垒,被视为至高圣地的牢笼他接下来三年的所在。
也是父亲和祖父曾停留过的丰碑。
在第五次被不知名的植株用藤蔓划破衣服,第二次被疯狂的鸟群追赶,以及无数次和毒虫擦肩而过后,霍普莱斯不得不失魂落魄地承认,他不是很适合这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