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医生把相册再翻了一页。只见另一张照片上,一位穿着端庄得体的女人,带着软丝帽,立在窗前。她抬起了带手套的手,而那只鸟就站在上面,和她温柔地对视着。距离很近,鸟的模样和它身上的斑纹亦显得更加清晰可辨了:这是一只虎皮鹦鹉。
“啊,是啊…”王良明有点心虚,赶忙勉强应付了一句,说:“他想在家里种点…”
“好的,谢谢教授。”飞行员答谢了他。
想着想着,王良明尴尬得无以复加。不过,令他更难以理解的是,德国医生竟居然来了兴致,饶有兴趣地讲道:“这倒还真是个好主意。但是呢,种食品可跟弄点花草不一样,你不能使用盆栽用的土。而且,”
王良明十分奇怪,但也不好去问个究竟。
舒莱曼举起了放在地下的小铲子,对两人继续解释:“这样的小工具也是不够用的。等下午,你们可以到往县城去的那条路上看看。那里有几个农户,平时都会种些东西,也应该…有一点收成吧。你们可以去跟他们请教请教。”
说完,舒莱曼就匆忙低下了头,胡乱地翻着相册,以至于因为动作太急,好几次都差点将相本掉到地上。那动作看上去,显得极其仓促和慌乱,和德国医生一贯沉稳的作风很不相符。
听见颜料这档子事,飞行员不由皱了下眉头。德国医生也有点好奇,问道:“不过,你要去那里买什么?你们也想种点植物?”
“那是,开飞机的人,眼睛不好还干什么嘛。”武藤说着,还得意地挑了挑眉毛,用胳膊肘轻轻杵了王良明一下。
看着相册里舒莱曼和他的家人平凡、朴实又十分美好的生活,王良明不由回想起了以前,在北平的日子。尽管当时的时局混乱程度和现在相比不分上下,不过,可能是因为父亲在世,或者城市里面还相对平静的缘故;更重要的,因为基本物资还有充足的供给,所以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和舒莱曼在家乡的生活,倒是有几分相似。
“集市在哪里啊?”武藤继续问道。舒莱曼指了下王良明,告诉他:“如果要买什么的话,一会儿下午就让他带你去吧。上次他还去那边给他妹妹买颜料,东西还挺不错的。”
“她是您的太太吗?”王良明问了句。
“是啊,您真的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王良明赞许道。他这倒不是仅仅为了走个客套的礼数,而是发自内心的赞美。
他话说了一半,却突然顿住了。德国医生抬起了头,看了眼听自己讲故事快要入了迷的王良明,又瞥了眼趴在他肩膀上、满脸淡然的武藤,心里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或者说是,有了种莫名的感觉。于是,他便干咳了两声,故作镇定地继续翻看手里的相册。
“啊,你观察还真挺仔细的,这都能看见。”舒莱曼讲道。
“教授,”日本兵开门见山,指着地上那几盆花,干脆利落地问德国医生:“你种盆栽的那个土,还有工具,是从哪里弄来的?”
个是什么鸟啊?”
“您刚才说,我们就能……怎么样?”王良明没太弄明白舒莱曼想要说什么,追问道。
“哦,这个啊。”舒莱曼放下了手中的相册,看着地上那些零散着堆放的花盆和工具,回答道:“种子就是管镇长要的。至于土和工具,那天我也闲得没事,就去逛了趟集市。正好有人卖,我想着可能会用,就给买了。现在啊,还真派上用场了。”
那是多么值得怀念的时光啊。
他见德国医生又把相册翻到了一页。里面的照片,是那三个孩子在一起玩儿皮球时候的场景。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灿烂的笑,很无忧无虑,天真自在。舒莱曼正想继续和他们讲家里那些往事,一旁的飞行员却把可能要无休止进行下去的‘座谈会’给打断了。
舒莱曼肯定地点点头,浓浓的幸福感,让他向来严肃的脸上赫然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酒窝。“我太太,是全法兰克福最漂亮的女人,也是最能懂我的女人。能够和她相伴一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快乐。”
其实本来,王良明是想和舒莱曼讲武藤希望种点花,给家里增添一点雅趣,虽说这的确又是个不怎么能站得住脚的借口。
王良明满脸黑线地瞪着他。本来这个事情,他就觉得不怎么靠谱,只是最近几天,才莫名的多了点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而武藤现在,居然要把这个天马行空般的计划公开告诉其他人。他是真怕最后做不成,闹出来个天大的笑话。
王良明沉浸在对过往无尽的回忆中,听见舒莱曼又半开玩笑地讲道:“等你们将来娶妻结婚的时候,你们就能……”
“啊…”舒莱曼犹豫了片刻,给自己打了个圆场,说:“其实也没啥。就是有时候吧,看见你们,我就能想起我那两个儿子,哈哈。”
不料,飞行员却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德国医生:“我们希望能够自己种一些粮食。很快物资补给就要断了,如果可以,希望教授能够帮忙指点下。”说完,男人抬起了搁在王良明肩上的胳膊,郑重地冲舒莱曼弯了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