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燕帝怒不可遏地拿过砚台,还没来得及往沈度身上砸, 就被身后的人摁住。
沈度默默看他一眼, 替他蘸好墨, 将笔搁在笔架上:“四方印被孟添益砸了, 臣命人去刻印了,陛下先写着, 写好了印也该回来了。”
燕帝一愣,又听他道:“司礼监这种东西本就不该有,陛下太自负, 没根的东西再怎么心眼多那也是奴是一条看门犬?比外臣可靠得多?今夜要不是外臣,陛下可就被这些内奴逼得葬身火海了。哦, 对了, 这叛奴,外臣替您杀了。”
燕帝默默看了眼身侧围满了的士兵, 拿起了笔,手指不住颤抖。
沈度在一旁悠悠地看着他落笔, 待他将笔一摔,等墨迹差不多干了, 拿起来又阅了一遍,目光落在最后几行字上——朕德容不雍,因性多疑,忠良遭戮,而今思之,追悔不及。
他反复看了两遍:“差强人意。”
燕帝有些嘲讽地问:“禅位诏要么?”
沈度笑了声:“暂时不必了。臣要先请陛下看出戏,梨园连夜排的,就排了一个时辰,陛下眼界高,多半瞧不上,不过还是将就看看。”
这出戏是在含元殿前演的,燕帝又被押回了含元殿的焦土前。焦土上新搭的戏台子,戏台子后面火焰甚至尚未完全熄灭,在这暗火的映衬下,戏倌缓缓登台开唱。
第一幕,钦天监急报,说天有异象,君王身侧有人欲行不轨。第二幕,嫔妃拿了一块巫蛊中可咒人不得好死的香木塞给儿子,儿子花言千语哄得太子收下配于身侧。第三幕,另一低位嫔妃将一位戏倌送入含元殿给国母解闷。第四幕,京畿之中突起□□,太子调兵入京。第五幕,君王暴怒,欲往含元殿问罪,未叫人通禀,到侧殿外,听到室内国母的娇俏声——“他不死,吾儿如何登位?”
幕谢,中场休息后,下半场第一幕起,太子率兵平乱完后,被天子禁军射杀当场。第二幕,含元殿中,国母得知此消息,心急如焚,斥责戏倌——“都怪你,无事逗我唱这些死啊活啊的唱词作甚,招来这等不吉利事”,国母方出侧殿,被内监白绫绞杀当场。第三幕,君王震怒,血洗帝京,太子一党全数诛九族,无赦。
第四幕,三年后,当日因国母唱完一段说嗓子不舒服,去替国母拿药而侥幸逃脱的含元殿宫女告御状,试图为这位良善主子平冤。第五幕,君王命人彻查当年事,可大错已成,当年两位嫔妃已晋封新后贵妃,若再翻案,前朝数党又将全灭,君王当日行径残暴,更将英名不保,朝中动荡。于是,君王命杀宫女,销毁当年所有史料,裁撤起居郎和钦天监,再言当年之事者,夷三族,此事自此成为不可说。
咿咿吖吖的唱词尾音拖得老长,燕帝久久未回过神来,沈度在他身侧,叹了口气:“陛下您这一辈子,活得不累么?明知贵妃是当年罪魁祸首之一,因为她像元后就闭着眼宠幸了十来年,还自欺欺人贵妃没有野心不争不抢?当年之事陛下自个儿下手太狠行径太过残暴,若是翻案,前朝民间非议必然不止。
明知刘昶也不无辜,可若是突然处置亲自放到宣室殿养着的皇子也必会引起众多猜疑,当年知情者几乎无存,所以为了让剩下蒙在鼓里的人以为当年之事确无冤情,竟然就这么纵着,纵着纵着竟然还纵出父子情来了,由着他祸国殃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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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帝失神地盯着台上的戏倌,那戏倌的背影,还真有些像当年含元殿里那个靓丽身影。
“陛下本该是一代明君,政治清明,国富民强。可这么多年无心理政,难道不是因为日日都在麻痹自己以至于到了无心思及其他的地步?既然如此,又为何十多年都不肯认错悔罪,反而只想掩盖,以至于一错再错?
冤案总有人记得,犯过的滔天大错总有人想要替陛下纠正,陛下这辈子,还是败在了人心上啊。”
他连连发问,每一问都像是在燕帝心上重重一击。等他终于问完了,戏台上的戏倌身影也不见了,燕帝好似才回到了现实之中。
含元殿火已扑灭,沈度望了一眼,西侧殿只受到了轻微波及,向人挥了挥手:“陛下总该悔罪,含元殿是个好去处。”
“沈度你!乱臣贼子!”燕帝暴怒,却直接被人拖着踏过一地焦土进了含元殿。
沈度在戏台前沉默了许久,宋嘉平率部下在收拾阖宫乱局,他一人无事可做,到了太液池边,忽然想起那晚,宋宜也曾在这里,喜怒无常地和他一通瞎折腾,随后仰身往后一跃。他再往回望含元殿,那晚他在她唇上留下第一道伤的滋味,似乎还有回甘。
他沉默了许久,等回过神来,刘豫已不知在他身前站了多久,他问:“殿下登基后,也要赐臣这乱臣贼子一死么?”
这两年得御前训练有素的宫人照料,刘豫个头一下子蹿起来许多,终于不再像从前那样见谁都矮半截身子,他沉默了好一会,道:“不是先生和王爷,我如今离这个位置也不算全无希望,可两位毕竟帮我加大了这个希望,也加快了这个过程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