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成眠。
安喜这小子睡觉睡成个八爪鱼,小胳膊小腿儿全部缠绕在我身上。他以前在襁褓,裹得严严实实,这毛病便没有显现,松绑之后,却是肆无忌惮了。
刘国卿撑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中间的小宝贝儿,我招呼他靠近些,让他的胸膛贴附上安喜的后背,就好像是独为安喜造的避风港。
刘国卿催我睡觉,我也催他,可两人皆不如愿,只好各退一步,闲聊道:“你是之前就考虑到,要将安喜送进慈恩寺?”
“不是,我也没合计一个女人会这样坚持。但她也是为了安喜好,所以也不想为难她。”
“那慈恩寺要是不收,咋整?”
“聊呗,磨呗。我见过慈恩寺的老住持,挺好说话的。”
我轻轻拍拍安喜,说道:“我看悬,这可不是小猫小狗,扔庙里就完了,他得吃饭、念书,还得有人照顾。现在到哪儿,一提吃,人就全跑了,谁还管个年幼的孩子?”
“说照顾,不是还有他奶奶,多少也是能在庙里做事的。”刘国卿道,“政府每年都会给寺庙拨一笔款子,每月也有口粮。日本人信这个,你没看满大街建‘忠灵塔’‘忠灵庙’呢?平日里都得要和尚照看。不把庙里头的供好了,日本人的‘英魂’可就没处去了。”
我还想说些什么,忽而下腹一热,向下看去,小兔崽子睡得更加香甜,却给了老子画了一幅幅员辽阔的地图!
床单也晕湿了大片,倒是没蔓延到刘国卿身下。衣服淋淋漓漓,渐渐湿冷,春季夜晚正上料峭春寒。我给小兔崽子扒下裤子,他的小鸡鸡颤巍巍地暴露在空气中,渺小脆弱,清白无辜,却是水淹之患的源泉。安喜冻得缩缩小腿,仍是没醒,反而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
我去衣柜拽了张羊绒毯子给他包好,刘国卿已经撤了床单,他接过安喜,说道:“你去冲一冲,换个衣服,别冻着。床单衣服啥的堆那儿,明儿我洗。”
让我洗我也洗不明白。冲掉一身骚味,捡了件厚实的睡衣穿了,出来后却见刘国卿换到了客房去睡。主卧的门关着,脚底板依稀能感到从门缝中透出的几缕凉飕飕的夜风。
客房简陋,床上只临时铺了一张干净的床单。刘国卿让出他刚才卧暖的位置,越过安喜,说道:“那屋通通风,先在这屋将就一晚。”
洗过澡便觉乏了,不再多话,钻进被窝,一刮安喜的小鼻子,轻声道:“就你没事儿找事儿!”
安喜动了动,又不自知地变成了八爪鱼。
小孩子爱赖床,起得晚,清早洋辣子似的,吭吭唧唧地往被子深处钻。我掀开被,拎鸡崽子似的把他拎起来,刘国卿眼疾手快地给他套好衣服,接着拿来湿毛巾给他擦脸。
安喜哈欠连天,开始闹脾气。我舍不得打,却舍得骂,然而才说了一句重话,安喜便红了眼圈,眼泪扑簌簌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把我心疼得喂!赶忙轻声细语道:“二叔也是着急,咱不哭了好不好?”
安喜不领情,揪着胐胐的毛往后躲,哭道:“我不和二叔好了!我再也不和二叔玩了!”
我叹口气,翻出糖来递过去,却被他一巴掌拍掉地上。
刘国卿看不过眼,捡起糖道:“给你立规矩,你还横上了!你不吃是不?你不吃我吃!”
安喜没料到是这个套路,忘记了哭,眼睁睁看着雪白剔透的糖块进了刘国卿嘴里,扭过头来和胐胐大眼瞪小眼,反应过来后,哭得更伤心了。
我低声骂一句“跟孩子抢什么糖!”,然后连哄带骗将安喜带到餐桌上喂饱,再塞进汽车去接他奶奶。
春天柳絮纷飞,如松软的棉花。安喜看着好奇,脸趴在窗户上,鼻子都压扁了。
刘国卿瞥他一眼,好笑道:“安喜,你瞧外面飞的像什么?”
安喜莫名激动道:“像棉花糖!”
我一时无语。棉花糖价格昂贵,放在西方也是稀罕物,东北孩子多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偏偏他一个三岁孩童记得牢靠,定是与邹绳祖生活的时候接触过。这姓邹的倒是会惯孩子,想必将安喜送到偏远郊外的娘娘庙,是万不得已而为之了。
刘国卿道:“你不是爱背诗吗,三叔再教你一句,‘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这便难了。安喜听不懂,说道:“你说啥哪!”
“意思是,下大雪了,大雪像啥呢?一个人说,大雪像往空中撒咸盐,另一个人说,不如说是柳絮随着风在空中飞。”
安喜道:“不对,不对!你看看,棉花糖是软的,哪像大雪呀!”
刘国卿与安喜各执一词,争执一路,直到老太太上车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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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喜跟老太太挺亲,见面就叫“奶奶”。我本着私心,不愿让安喜离开怀抱,便对他的挣扎故作不知。待到安喜安分下来,已经可以看到慈恩寺庄严恢弘的灰瓦屋檐。灰色笼罩在太阳的光辉中,漾起水波般流光溢彩。
寺院边门正敞开,我们抵达时,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