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进去的时间短得很,不过片刻,安喜便顶着个秃瓢迈出门槛,手里挥舞着风筝,带起绢布翻飞。我看着他没心没肺地朝我跑来,边叫道:“二叔,二叔,雨停了没有?”
刘国卿跟在他后面,正与老太太寒暄。我蹲下来,任由安喜扑进怀里,说道:“没停呢,还得下一阵儿。”
安喜着急道:“咋还不停,我想放风筝,你让雨别下了!多耽误事儿啊!”
他嘴里时不常就蹦出些大人话,也不知是和谁学的。乌云缓缓向西而来,细密的雨丝轻轻拂过五官,沁凉清透。我把外衣脱下来,挡在安喜的头顶上方,他恍然未觉,犹自鼓捣老鹰的翅膀。
刘国卿抬头,瞧见我们的情状,也脱下外衣,罩上我的脑袋,责备道:“今年没咋犯病,你就忘了自个儿的肺子了?冻病了怎么办?”
我应景地打个喷嚏,抢过刘国卿尚且干燥的外衣穿在身上,又让他继续给安喜遮风挡雨。老太太小脚,行得慢,跟在后头,还有些距离。安喜的全部心神被这场恼人的小雨夺走了,并没有向奶奶撒娇。
借此空档,我眼神一瞥安喜的光头,问道:“这是成了?”
刘国卿道:“成了,老主持的关门小弟子,待遇都是最上等的,不必担心受欺负。”
我似笑非笑地睨他:“瞧不出来,你还挺有本事的。”
“再有本事,我也是你的。”他也笑了,凑到我耳边说,“我是剑,你就是剑鞘。”
“说话注意点,小心闪了舌头,”我骂了一句,见老太太愈加接近,便收敛起神色,明知故问道,“咱该走了?”
“嗯。”
恰逢安喜忽闪胳膊,抱住我的大腿,仰头又问:“雨咋还不停呀?都下老长时候了!”
我低头问他:“你会放风筝了不?”
“你都教我了,还能不会呀!”
“做人要谦虚。”
“啥叫谦虚呀?”
“算了,你就一直这样吧,挺好。”
安喜听不明白,也不纠结,老生常谈道:“下雨就放不了风筝了,烦死下雨了!老鹰一点儿也不厉害,哼!”
“老鹰厉害着呢,我不是跟你说了?这只是风筝,风筝被淋湿了就飞不起来了,但是真正的老鹰,别说这点儿毛毛雨,就是暴风雨,也照样飞。”
小崽子将风筝往前一递,审视道:“那它咋飞不起来呢?”
“这是老鹰风筝,不是真正的老鹰。但老鹰风筝就这么厉害了,能飞可老高可老高的,你说真正的老鹰得厉害成啥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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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都怪下雨。”安喜意犹未尽,舔舔嘴唇,“我都没见过老鹰,搁哪儿能看着啊?”
我想起了雷子,在土匪窝的时候训练的那只肥鹰。安喜哪里是没见过,他是记不得了,那时候,雷子和他感情好着呢。
“以后有得是机会。”终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秃瓢,“安喜,你与佛有缘,但是要遇着了喜欢的人,就还俗吧,佛祖不会怪罪的。”
安喜疑惑地瞅瞅我,他还不懂什么叫“有缘”、什么叫“还俗”。
老太太小脚倒腾得倒是快,上前向我们道谢,又拉着安喜,让他同我们道别。
安喜瞪大了眼睛,大叫道:“二叔,你不要放风筝啦?”
“今儿放不成了,改天吧。”
“那好吧,改哪天啊?”
这孩子咋恁较真儿!
“再说吧。”我说,“我让胐胐留下来陪你,你们俩要好好相处,知道不?”
刘国卿越过来的眼神有一瞬的讶异,却未多话,默认了我的决定。
“二叔”
我披着刘国卿的衣服,将自己的留给了安喜。衣服兜里有一只硕果仅存的豆面饽饽,给安喜翻了出来,叮嘱他饿了吃,末了冲他笑着挥挥手,刘国卿则在一边说:“安喜再见。”
“二叔”安喜亦步亦趋地跟在我们身后,“二叔,你记着啊,回来跟我放风筝”
“二叔”
“二叔”
我走进雨幕,再走几步,便可晴朗加身,去拥抱摇摇欲坠的夕阳。
可是我把我的儿子留在了冰冷的烟雨中。
谷雨的节气,雨丝缠绵悱恻,寒气绞作绕指柔。
因着天气,我与刘国卿皆提不起精神,相对来看,便是郁郁寡欢。安喜的“画作”已恢复如初,我们打算顺手将屋子好好打扫一番,洁净的环境总会令人心生愉快。
家务里有着大学问,我不曾做研究,委实是个门外汉。刘国卿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添乱,我也识得大体,并不轻易发号施令,偶尔给他递个抹布、搬个凳子,足矣。
刘国卿有着细大不捐的癖好。归拢橱柜时,我们翻出了久置生尘的照相机,正是我送他的那一台。回忆当年的光景,已是白云苍狗,时过境迁,不由唏嘘嗟叹。近些年照相机发展迅速,操作更加简单,形状更加便携,以此比较,我们的这台不免老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