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也未抬头,脑子里还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账目。
起先,他尚能平心静气地同她说话,但一向乖顺的小媳妇儿不依不饶,左一个蛮匪强横欺负人,右一个草莽之徒不讲理,还说嫁了人,连吃甚麽都无法做主,倒不如一个人来得清静自在。
殷瀛洲正被一摞账簿弄得头大如斗,新铺子不日开张,却有同行暗地里使绊子,一大堆迫在眉睫的麻烦亟需解决,兼秋老虎威力不减,烈阳当空,一丝云絮也无,窗外纹风不动,知了在树上有气无力地吱儿哇乱叫,心浮气躁下摔笔与她吵了几句。
袅袅说不过他,一旋身,气咻咻跑回卧房,门一关,一头扑进被子里,先是默默流泪哭也不肯出声,却不想越哭越是委屈,竟至大放悲声,泣下如雨。
笔尖颤了颤,一滴墨渍在纸上渐渐晕开,留下难看的黑印。
殷瀛洲盯着好久也未翻一页的账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终是搁笔起身,转去了后厨。
他沉下脸的样子委实可怕,冷冷的,疏离又漠然,眼底不含任何情绪,幽静漆黑,深不可测的冰海寒潭一般,无情极了。
当他对她不假辞色,仿佛弃若敝屣时,才知他是如何宠着护着,捧她于掌心。
前后之别,宛如天壤云泥。
哭得狠了,胸口一阵烦闷,顶得益发难受。
要是,要是他不来哄她,她便要沉瓶折簪,当真与他和离了。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袅袅暗自一惊。
她怎么能这样想?
……无非是笃定他喜欢她,丢不开手,她有恃无恐,才敢肆无忌惮。
殷瀛洲未假婢女,端着碗步履匆匆,边摇头苦笑。
适才逞一时口舌之利,三言两语将她气哭,他亦追悔莫及。
她年纪小,而他将近而立,竟也沉不住气。
于哄她这件事上,他早已熟烂,他的小媳妇儿心软又爱娇,眼泪要掉不掉地看他时,能生生将他的心肠揉搓稀碎。
不出所料,她果然哭得眼睛也红了,听见他推门进来,立刻背过身去,留给他个后脑勺。
殷瀛洲将碗放在旁边小几上,在榻边坐定,笑着去揉她小脸:“心肝儿还恼我呢?”
袅袅余怒未消,一偏身,尽量离他遠遠的,“谁是你的心肝儿?……你这坏胚一肚子黑水,心肝早浸得黑透了!你的心肝,我可当不起。”
他混账无良之极,就会床上捡好听的诓骗她,哄着迫着要她摆出种种不堪姿势,供他淫玩,由他作践,大抵男人贪恋的就仅是这具身子而已。
何况世间男子多薄幸,从来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从前他得不到,定是百爪挠心地日夜惦记,现下弄到手了,滋味尝遍,也就乏善可陈,宝珠变成鱼眼珠,白月光变成饭渣子,连嚼过的鸡肋都不如,徒增厌烦。
袅袅既悲且怨,深恨自己耽于情爱泥足深陷,自厌自耻到只想去爹爹和娘的灵前狠狠大哭一场。
殷瀛洲触了个冷钉子,浑不在意地一笑。
即便她不给他好脸色,他光对着她已心满意足。
“当的起,当的起,我恨不能将你时时揣心窝里,可不就是我的心肝儿麽?”他觍颜凑过来,紧着小心哄道:“要不要喝莲子羹?我多加了你爱的龙眼。”
袅袅抽抽搭搭地转身,睁着两只肿如桃核的兔子眼睛,嗓子也哑了:“你还来招惹我做甚?殷瀛洲,你大可不必丧声歪气的,好没意思。倘若你腻了我,趁早讲明和离,省得碍了你的眼。你另娶位可心的,我……我也好再去嫁人。”
碗在桌子上重重一磕,几滴汤泼溅了出来。
殷瀛洲一把钳紧她两只手腕,发狠扯至身前,黑漆漆的一双眼似伤人亦伤己的利刃,直直逼视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碴子:“甚麽和离?!谁要和离?!我看你是大白天里发痴梦!”
他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暴戾,手劲大得袅袅腕骨似要断裂。
袅袅吓得呼吸一滞,眼泪也掉出几滴。
殷瀛洲怒极反笑,几乎一字一顿:“谁敢娶你,老子就先玩烂你的屄,再剁了他鸡巴塞他屁眼里!”
殷瀛洲自回京后,也如清流名士一般做派,品茶观画,逗鸟赏花,谈玄论道,他自嘲这叫附庸风雅,骨子里仍是村汉莽夫叫花子,可毕竟修身养气,已多时未听他说乡野粗俗之语。
此番乍闻,便分外好笑。
尤其是,他今日为衬白玉冠簪,衣裳少见的换了竹月色,峨冠博带,峻立如松,行止间萧萧肃肃,英秀绝伦,春夜新柳蟾宫谪仙也似,很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清贵公子风范,可一张嘴,却与山野村夫毫无二致。
反差之大,更叫人忍俊不禁。
他明明是大动肝火,一脸凌厉如锋的怒意,眉宇间尽是阴鸷戾气,袅袅却禁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蹙眉往后缩:“你握疼我了。”
她就是有这种本事,轻轻巧巧一笑,便能提着他的心肝肚肺在烈火冰原里来回走一遭。
掌他生死,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