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下起雨,淅淅沥沥一整天,到傍晚才停。空气里不见一丝爽快,泥土的腥混上青草的涩,蒸着往人鼻腔里钻。月亮只露了半张脸,薄云做了面纱。关祁躲在窗帘后头,窥着楼下院里两个交谈的身影。
贺老爷子最长的儿子快够格给最末的当爹了,不知能聊出什么花来。一个烟头的红光在两人中间暗一阵,狠亮一瞬。关祁昨晚就嗅出贺天耀不抽烟,看来有瘾的是另一位。天越放越晴,哥俩谁也不往身后的亭子里坐,一左一右地立在台阶上。亭子据说是由贺老爷子亲自参与设计,前后修了不下十几版方案,呈现的结果依旧不让他百分百满意。
“哪有完美的东西,我爷爷比我还异想天开。”
贺炤有气无力地和物理卷子打了半晚上擂台。这是他的房间,整个三楼视野最好的一间屋,看哪哪是正脸,恣意通透,无遮无拦。他却没兴趣看,早看腻了。他一会儿一个闲茬地给自己打岔:嫌困,咖啡换着口味往桌上端,等神提起来,又一趟趟跑厕所,厕所回来,肚子又空了。关祁守了他一天就给他编了个顺口溜,说他:“一伸懒腰二抖腿,吃饱喝足要消食,反正就是坐不住。”
他倒不反驳,说:“不能全怨我,我爷爷要是不收管我手机和电脑,我能这么无聊?他也太能操心了,有时我都觉得我不是他孙子,我是他儿子。不都说隔辈人无条件惯吗?怎么他对我就格外不能睁一眼闭一眼?我跟你说,要不是他有关节病,一到阴天下雨就不得劲,他一天得上来视察我五趟,这我还少说了。”
关祁说:“你是你爷爷养大的,不能一概而论。”其实心里想,就这么盯着你督促你,你还吊儿郎当得过且过呢,老头容易吗?
“唉我就牢骚两句,我哪敢惹他生气。”
贺炤安静一阵,换个话题又开始拉扯。他说游戏,说直播,说球赛,渐渐说到班里某位女生。他说上个月他买了一条手链想当生日礼物送给人家,人家好赖不收,那推脱见外的劲儿别提多让他丧气,他一犯倔就给撇楼下了,眼不见心不烦,后来是老吴捡回来的。
仿佛怕关祁不信,他还从抽屉里翻出首饰盒递给关祁验证。
关祁一看包装就摇头,这种牌子人家不见外才怪了。奢侈奢侈,不享不代表不识。
“你要吗?你要就给你。”贺炤倒大方。
关祁说:“我要它干吗?”
“不干吗就不能要了?”贺炤走过来,刷一把扯开半掩的窗帘。
关祁吓一跳,条件反射往旁边闪:“大晚上你开帘干吗?”
“对面又没人。”
怎么没人,关祁心想,楼下那俩不是人?他突然有点烦,给刚才那个闪闹的。整个一此地无银。贺炤也手欠,他还想悄悄停停放会儿神呢。不过闪开的瞬间,他瞥见烟卷的红光晃高了一下,是抬头吗?
“稀罕了,我大伯平常日理万机,我小叔行踪莫测,除了过年过节他俩不碰头,今儿有什么好事儿嘀咕?但愿别是嘀咕我。”贺炤念叨着把窗帘重拉严实,“看不见看不见,尽退散!”
关祁好笑:“行,看来有能治你的。”
“准是我爷爷在电话里跟他唠叨我了,一般唠叨三次,他就回来一趟。他自己没孩子,净拿我练手——他们都拿我练手!我命太苦了。”贺炤几步就晃到床边,仰面一倒,真好像给什么折磨惨了。
关祁说:“装。根本没见谁数落你。”他想,贺天耀不像爱操心的,贺炤嘴里的“他”指的该是年长的那位。怎么这岁数还没有孩子?难道没结婚?
“明早晨你再看——他得临走才作总结!”贺炤没精打采地举起一只胳膊,突然灵光一闪,“诶,咱俩明儿起来跑步去吧?跟我爷爷说咱得文体兼修,躲他一回是一回。”
“你这么怕他?”
“他忒严肃了,老板着脸,晚上他来你没看见?不会笑似的。他一喊我名字我就一激灵,想我又怎么了。”稍顿,贺炤蔫笑起来,头脚一调,改朝向关祁一头,“你看你就不一样。跟你说实话吧,我选你不是你看着缺钱,是你看着最没脾气。”
“你说我不负责任得了。”
“我没这么说。”
“你生在福中不知福吧,全家都把你的事当事。”
“明天也让你享一回,他十有八九要找你。”
“找我干吗?”关祁心一提。
贺炤哀叹:“让你盯我盯紧点儿呗。”
晚上睡前,关祁往茶房跑了三趟续水,又跑了两趟卫生间。一小时前他听见贺天耀开车离开,但另一个住下了。整个二楼一如既往的空荡,仍好像就他自己。已经睡了吗?
关祁磨蹭着把茶杯洗了又洗,准备回屋时,另一双脚步从楼梯口拐上来。看反应貌似谁也没感到意外。
“贺先生。”关祁叫,半点停顿没有,没犹豫。对方的年纪和姿态足够关祁给他一个敬称。他看了关祁一眼,关祁下意识朝旁边让了让。
他这时说:“关祁是吧?”
“啊。”是贺天耀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