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熬姜汤,只留个小丫头在屋里忙活。
换好衣衫,宝贞支开窗,雨水凉沁沁顺延在她的掌心,这么一场雨过去估摸着只能剩下一地残花了。
宝贞坐到梳妆台前拭去残留的水迹,却见髻边簪了枝新折的桃花,抬手惊喜地摸了摸花瓣,镜中的人儿悄悄对她眨眼,宝贞有些心虚地瞥过房中的小丫鬟,她正摆好瓜果要下去,规规矩矩地盯着地板,并没有注意到女主人的不同。
待四下无人时镜面轻晃,面若好女的公子倚着巨大的树干浮现,那景象与屋外的雨丝风片泾渭分明,镜中的世界春光正好,累累重叠的阳春花承和煦而芬腴。
宝贞凝视镜面有点出神,镜中这位好友日渐与自己不同了,比起初时的别无二致,如今更像是另一个作为男子的自己。镜中人接住了落花,指尖途经枝丫落在花蕊上,而后顺着花冠游离,像在抚摸恋人的脸颊,宝贞感觉皮肤有凉意拂扫,不由曲指蹭过颊边挠了挠:“调皮。”
那人影眼睫低垂,拈花凑到唇边轻触:“眼前的花儿可不这么觉得。”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宝贞拨弄发间的粉客:“你又不是它,怎么知道呢?”
听见宝贞这话,镜中的影手指一松,指尖的粉色被气流带走融入天际,他握着扇柄点了点眉心:“那宝儿替我问问吧。”
宝贞正思索这话的含义,忽觉一阵昏沉,桃香夹着熟悉的香气侵入她的感官,一时间对时光的消逝失去了辨识,等到恢复时也不觉难受,或应说她的注意力已被眼前的光景吸走。
如果没有这场雨,宝贞就该如此时一般在桃林中漫步。她踩在苍翠的绿地踮起脚尖悄悄碾了碾,和现实似乎毫无差异。这是她所期待的景致,眼帘所及之处是满目的粉,春日还有些凉,这让阳光显得格外暖。
宝贞平素少见日光,这样的暖意有些新鲜,天是柔和的碧海,缥缈的光跃动着,因着清风拂过,尽放的花瓣与树体道别飘离,但这美景却缺了些什么,反令人不安。宝贞轻不可闻地嘟囔:“太静了...”
跟着她的话响起的是清脆的鸟啼,若隐若现的虫鸣,枝叶随风摩擦簌簌作响,自远处有悠扬钟声传来。这让宝贞的心安定下来,自然也明白了镜中之人一直在身边。从房中到旷野,初时她是惊讶的,只是日长夜久被镜中的友人耳濡目染,渐渐也习惯对方的神异把戏。
不知边际的林海中独自一人让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似有无数人影在暗处窥视着她。枝丫交错着使视线难以触及远处,宝贞汗毛陡立,张嘴欲要呼唤,却有些异样的窘迫,镜中的友人平素仅有自己能见,所以并未考虑过如何称呼对方的问题:“宝、宝贞...?”
心潮起伏以至于她的声音游移不定,细柔女音经过林木扩散又再回响,这加剧了宝贞隐晦的羞耻感。
“到这里来。”
回应她的话语带着忍俊不禁的戏谑,宝贞迈开脚步在没有杂树的林间穿行,她抬头向声音的来处寻觅,望见了花海中的唯一亮色。与自己容貌相近的那个人坐在枝上,桃梅在他身前身后铺开成了陪衬。
这棵位于园林中心的树比一般桃树大得多,和桃色相映衬的美人晃了晃悬于空中的腿,枝头一阵红雨落在宝贞身上。受物种所限尚算纤细的枝杈本应无法过多承重,此刻却脱离现实地并无一丝折断迹象。
宝贞和他视线交织,正要开口却感觉双眼痛痒,忙低头拭擦,不多时眼睛便揉得一片通红,飞舞的红粉美虽美矣,却带着细小的花粉,一时伴着掉在她身上的花叶入了眼眸。镜妖原本整暇以待,见了这意料之外的状况不由有些懊恼。
越揉越不舒服,宝贞还未想出解决之法,下一刻却脚下一空,她惊叫了一声落入他人怀中,眼前的一片模糊让她下意识挣扎,旋即被牢牢锁住了动作,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我看看。”
镜妖语带安抚,宝贞回过神靠在他的身上,不自觉攥紧手边的衣料,一边忍住不适抬脸等着对方给自己解决这烦恼。她的眼睑眯着颤抖开合,无法抑制的泪珠不断流溢,把本来精致的妆容晕开,一派狼狈可怜。
揽着宝贞的妖物扶着她的脸,略略撑开她的眼帘。宝贞视觉灰朦,一阵若即若离的凉意将眼球温柔包裹,原本的涩痒因而缓解,这阵凉意没有立刻离去,像是舔舐一般来回滑动。宝贞沉浸在奇异的感觉中好一会才睁眼,抱着她的镜影用指腹拭去了她的泪滴,红唇落在脸颊的水痕上。
宝贞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她推了一把这位没完没了的友人:“仔细我的妆!你也不嫌吃到粉?”
镜妖满心的柔情蜜意被打了个散,但也没有不悦,他没有告诉宝贞早时精心上的妆早在方才就被泪水晕花,凑过去又亲了几下:“这粉倒挺甜的。”
白了他一眼,宝贞余光瞥见自己将他的衣襟抓得皱成一团,松开手试图将它整理拉平,未几便发现了异样,宝贞难以置信地按上镜中人的前胸,那是无甚起伏的一片坦途。且此时她才反应过来,两人若是同源,怎么她坐在他的腿上倒纤细低矮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