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恭王府的小世子时,楚豫还是略惊的。
合上手间的文书,他道:“世子来此,楚某实在有失远迎。不知,世子所为何事?”
疏离冷淡的语气,客套有礼的举止,无论如何都该是挑不出毛病的。
向如简直要被这人气死了。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楚豫正想道,世子日夜劳顿,实在不该来此空耗时间,抬眸便见这小世子红着眼眶,竟隐隐有水雾朦胧,便只好把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按理来说,当朝丞相中毒一事,是不易传开的。
向如知道这件事时,正在花楼拥着美人,喝着酒。
软玉温香在怀,金樽清酒易得,人生乐事不过如此。
冷白的指间中是鎏金的酒樽,鎏金的酒樽中是微黄的琼浆。
明明是好端端饮酒的场景,却处处透着难言的奢靡与色气。
在黑衣人的低语声中,那指节一紧,酒液便洒了些许。
美人柔若无骨地傍来,却被酒水湿了衣襟。料子上佳,裁的是江南的水绸,被妈妈特意拿来予她招待贵客,美人自己心头也疼惜得紧,面上仍贴了过去,酥胸半露,同那酒水相称,倒也别有一番意味。
岂料,这小世子却使了巧劲,无形推拒了她,笑嘻嘻道:“好姐姐,我回头叫下人给你送几匹雪绸来。”
美人本还想再缠上几分,却见向如额角青筋跳动,便不敢再出声了。
一众狐朋狗友见他要走,忙用沾着脂粉气的爪子拉着他衣角,教他再待一会儿,长夜漫漫,切莫轻负好时光。
“莫不是去寻什么老相好去了吧,这般性急。”
这恭王府的小世子一路推脱,被硬塞了许多东西,手上抓着艺伎的香帕,发间别着妖里妖气的小花,就这么乐呵呵地出了花楼,也得亏一副好皮囊,这副不伦不类的模样硬生生被他弄出了风流不羁的浪荡公子哥儿,一路不知赚得了多少姑娘的偷眼含笑。
这浪荡公子哥儿确是个没心肝的,出了门,进了窄巷,便啧了一声,弃了这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匆匆赶去皇城北面。
但世上总不缺薄情人,缘是有更没心肝的在这候着他呢,他自己偏还巴巴着凑了上来。
“师傅……”可怜兮兮的语气。
在楚豫面前,向如总是喜欢低着头的。
这是一个示弱的姿势,颈子玉白,线条流畅,恰恰展示了一个少年的惶恐不安,似一只幼兽,心中无措,却不敢来回走动,恐惹心尖人气恼,只好乖巧低下头颅。
这是他常年同这傲骨铮铮的楚大人打交道,得出的好法子。
楚大人是个拗脾气,惯有的吃软不吃硬。他凭着这法子,得了不少好处。
“罢了,”心上也知他所为何事,楚豫只道,“我没事。”
这小世子这么好言好语的,也委实难缠。
“世子还是要多往书院跑几趟,别整日里不想事。”语气带了丝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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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也不小了,单看他同楚豫相处时的情态,实在是很难想象楚豫只虚长他两岁。
他黏人得紧,常常一副恨不得把自己栓在楚豫腰间的模样,性子又素来顽劣,却也并非愚笨,恰恰相反,机敏至极,许多东西一点就透,楚豫教的他学的也很快。
幼时,他们还都小,因着年纪,楚豫还是高了他些许的,没半晌便学完了,小世子便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藏着星子,很是童稚地看着楚豫。
这种神情,楚豫也曾在堂妹家见过,那是一只生得很讨喜的白犬幼崽,通身皮毛雪白,性子也很乖巧,每每衔了一两朵小花,便湿漉着乌溜溜的眼,黑色的眼瞳里,只有扎着小辫的堂妹,看着衷切又孺慕。
堂妹也总是被它哄得极高兴,欢欢喜喜地接了花,亲昵揉搓着狗狗的毛。
还偏头问他,哥哥,要摸摸吗?
他摇头,拒绝了。
孩童时期的向如在他面前,却乖得让人吃惊,哪怕是单单换得他一句简单至极的“很好”,也能乐上半天。
而向如却只是单纯地想见那人眉目舒展几分,楚豫笑起来,是很好看的。
琥珀色的瞳仁乍出微光,嘴角微翘。
冰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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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高悬,玉盘清辉。
一人立于月下。
向如见他还算无事,还想再开口询问一二。
“夜深了,世子还是早些回去。”
这便是谢客了。
惯来装着副好弟子模样,便是再有不甘,向如也只能离去了,心头盘算着路上便唤暗卫去查查这毒。
毕竟,能让宰相大人中招的——这毒,想必不是什么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