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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买了凌晨的星际航班,来到克里莱亚。这里和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大变了样。江云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为了一个噩梦?这很不理智,他应该回去继续睡。
不……
他心里有个声音像是刀子在刮肉,一直在他耳边大喊这不是梦,你真的失去那个人了!你真的失去他了!
“闭嘴!”他突然大喊。
周围的行人都被他吓到,不知道这个俊秀的年轻人为何如此暴怒,看上去几乎有些可怜。
江云低不停深呼吸,慢慢往新闻提到的医院走。凌晨冰冷的空气挤压进去他的五脏六腑,寒风里面浑身都痛极了,他差点走不动路。
他真的走不动吗?站在医院外面,江云低渐渐明白过来,他其实是恐惧。
“叶凡星……”江云低对着护士说,他很想再说得清楚一点,可是说不出,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他急得倏地流下眼泪,在冷冰冰的凌晨热泪也变冷了,“我找他。”
护士皱了皱眉,戒备地问,“你是?”
才过去了五年,克里莱亚已经不记得他。他活得太好了,江云低想,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他的报应终于来了。
护士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也是偏激愤怒极端厌恶昔日君主的人,叹气道,“很抱歉,出于道德,我不能告诉你。人都死了,有的事也不全是他的错。我想他死之前,看过了这么多年来网上对他的谩骂诅咒,也已经……”
“当然不是他的错,”江云低突然打断,手指攥紧了有些发抖,“他并没有得到联盟的好处,联盟的人告诉他,克里莱亚会得到帮助,会平等独立地变得更好。”
“我找他,”江云低祈求地开口,他从没有这样卑微狼狈过,求人都很生疏,“我找他,你可以告诉我吗?”他很怕自己表现得太不寻常,不会得到回答,可是他控制不住。江云低哽咽地说,“我找他。”
护士被他惊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家属?他的哥哥,或者谁吗?也是,的确还没有家属来认尸……你过去吧,在二楼尽头。”
江云低被她话里的某个字眼刺痛了一下,过了半顷,才说,“谢谢你。”
他踩着悬浮盘上楼。他已经很久没来医院了,五年。
五年前叶凡星的病情已经很严重,小陛下总是不肯带着药,也不好好吃药。他的确是因为,或者有一部分原因,他希望联盟的医疗能够治好小陛下。
有一次他们出去,叶凡星突然心悸,他翻遍了储物袋也没翻到药,最后惊险中把人送到了医院。这是他唯一一次对叶凡星发怒。
为了博取信任,江云低一向是客气又温和地纵容着小陛下。
他是那么害怕他死。
当联盟研究出根治叶凡星的病症的方法时,几乎是迫不及待,他就开始履行作为间谍的使命。
叶凡星抱怨,他总是不知道处理着什么事,他笑着说,等到处理完了,陛下就不会再痛苦。叶凡星高兴地问他,真的吗。
这些事还是在他的记忆里鲜活。
可是叶凡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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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布覆盖过床。无论一个人生前是什么样子,死后都会被这样罩着,最后化作尘土。活着时候的爱恨,在大脑停止运转的那一刻开始,都已经消失了。
就像不曾存在过。
江云低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了。等到他老了,记忆力衰退,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不会有人记得他曾经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偷偷吻过陛下的眼睫,陛下突然笑起来,就这样闭着眼睛小声说,我知道你是谁。
不会有人记得他曾经在金玫瑰花丛里看到一首情诗,他的陛下躺在花丛里呼呼大睡,凌乱的金发和金玫瑰缠绕在一起,他蹲下身,带着隐秘狂跳的心绪,看了一个下午。
不会有人记得雪地里奔跑,他们滚在一起,突然突破身份的桎梏紧紧拥抱。有一个瞬间几乎以为对方是自己不能宣之于口的爱人。
江云低好像骤然被一记重锤,有些站不住,慢慢地坐了下来。他有点冷。
他想起离开克里莱亚那天,冬天的寒风刮得冷极了,叶凡星站得很远,他走过去,叶凡星也没有动。
“你骗我了吗?”叶凡星小声说,那双碧绿的眼睛里有些恐惧,又开口,“你骗我了。”
当时江云低忽然忘记自己走过来要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说,“你不会受伤的,我保证。斯维星系会维护旧王室的荣誉……你可以接受最好的治疗,我……”我会在斯维星系等你。
叶凡星静静听他说完了。
小陛下从没有过这样的耐心,好像是终于很疲惫,也没有了争执的勇气,只能重复,“你骗了我,”看他不走,又喃喃补充,“你骗我克里莱亚会保有主权。你骗我你喜欢我。”
江云低没有开口,他想要否认,可是他否认不了前一条——克里莱亚失去了主权。那他要怎么让小陛下相信,他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