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黑色的玻璃幕墙雨流如注,飞机的庞大身影突破阴郁的积雨云降落,喷气式引擎的轰鸣声澎湃如海潮。一架红眼航班于凌晨时分抵达横滨,两侧机翼的信号灯在飘摇的雨幕中有规律地闪烁,像猩红的鬼眼。
机舱里只有寥寥几位乘客,坐在靠窗位上闭目养神的少女睁开眼睛,琥珀色的虹膜倒映着窗外落雨的机场。她淡淡地看了一会雨景,年轻动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低头折好膝盖上的毛毯,摘下耳朵里的助眠耳机,按照拿出时的次序放回收纳袋中。有条不紊地收拾好东西后,她掸了掸大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站起身。
纤瘦的身体裹在黑色绒面长风衣里,衣扣整整齐齐地扣到最上面,如同一柄制式古旧的黑色长刀。眼下这把沉睡的刀出了鞘,纯棉衬衫锐利的尖领是称作鲤口的刀鞘开口,拔出的雪白刀身是少女纤细优美的颈项。
空姐甜美悦耳的声线通过广播传播到整个机舱,日式的英语听来分外怀念。她走到过道上,踮脚伸手去够放在置物架上的行李。在周围场景的对比下,才会发现看似瘦高的少女比给人视觉效果的要矮上不少。
乘务员自然不会对旅客的需求坐视不理,尤其是这样一趟搭载寥寥几人的航班。您好,请让我来帮您吧。妆容精致的空姐一边说一边轻而快地走到她身边,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除了露出的衬衫衣领是白色的以外,这位孤身一人的乘客从头到脚都沉在密不透风的漆黑中。黑鞋黑袜黑手套,就连大衣上的纽扣也是黑色的。
她心里嘀咕,但没有在面上显露。黑头发的女孩扭头望向主动搭把手的空姐,这时她才发现面前年轻旅人的眼睛透着淡淡的琥珀色。
老实说这种颜色的眼睛她还是第一次见,做国际航班的好处是一年到头能看到各种各样的外国游客,蓝眼睛和绿眼睛占绝大多数,偶尔会有几个黄眼睛。但女孩的虹膜颜色比黄色还要淡上不少,在机舱内的光线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她的眼神平静淡然,含着某种看不透的情绪,像波澜不惊的深潭。
May I help you?空姐犹豫了几秒,转而用日式口音浓重的英语表明自己的来意。她开始有些不确定少女是否是本国人了,也许是是一位从国外归来的混血儿。
Thank you.她这么说着,后撤一步让出空间,提醒道:It may be heavy, please be careful.(可能有些沉,请小心一些。)
好、重。抓住箱子提手的空姐脑海里飘过这样的想法,立刻用上另外一只手,总算勉强地托住拉出来的行李。这是一只老式的皮革行李箱,里头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总之沉得要命。
Thank you.女孩用地道的英语道过谢,从乘务员手里接过行李箱。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单手提着行李,无声无息地走向舱门外。
望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舱门外的黑暗里,她忍不住回想之前她望过来的眼神,那种情绪好像是悲伤。
迎面而来的风里夹杂着冰凉的雨点,被洗涤过的空气清新而湿润。但她闻到了久违的硝烟和鲜血的味道,这种气味自记忆伊始便一直陪伴左右,如同肺泡和空气难舍难分。
横滨机场,出入境大厅。
一位头发和肩膀有些湿淋淋的乘客走到早川爱的柜台前,从大衣的内侧口袋里拿出护照:你好。
爱翻开护照的相片页,抬眼去看柜台后的年轻女孩。海藻般的发丝蜷在她的脸颊边,雨水沿着她的脖颈滑落,悄无声息地没入衣领。她又看了眼护照上登记的姓名和出生日期,感叹混血的优势和自己青春不再,手中准许入境的章敲了下去。
她递还护照的时候,瞥见秋本小姐的身后有两个人影靠近。
您好,请问是秋本美久小姐吗?
男人的声线优雅而沉稳,像醇香馥郁的英式红茶。他的语气真挚且诚恳,叫人难以装作听而不闻的样子。
秋本美久把护照塞回衣袋,转身看向身后一席西装的男人,很快把他的脸跟老爹发来的资料对上。她微微颔首,权当打过招呼,您好,森鸥外先生。
森鸥外微微欠身,从容的举止中隐含对面前人的恭敬。单从外表和言行看,很难想象这位五官偏向阴柔,身材瘦削的男人是一位在黑暗世界混得风生水起的狠角色。他表现得像是一位接小姐回家的称职管家。
这就是老爹给她找的新玩具啊,少女的目光越过森鸥外低下的肩膀,望见另一只新玩具。如果说森鸥外的脸称得上不同于大众认知的男性英气之美,那么这位名叫太宰治的少年,完全是脆弱易碎的病弱之美。
他垂着眼睛望向地面,浓密卷翘的睫毛掩住漆黑无光的双眸。蓬松的黑发簇拥着他苍白的面孔,小而尖的下巴有种女孩般的精致。与其说是少年,倒不如说是瘦弱的男孩,比作瓷造的人偶似乎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