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逐羲被噪音吵醒了。
咚咚的脚步声在旋转石梯间内转了十八弯,还混杂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喧闹声一道传入地下室。
很快,两个身量高大的师兄先后出现在昏暗的楼梯口前,他们二人皆面色严肃,身上华贵的内门服饰笔直整齐,连发髻上都十分隆重的插起了金簪子。
——老熟人了。眼前这二位正是那日架着他过来的、黎归剑座下其中之二的弟子,江惆与尚涟。
楚逐羲倒是还有几分闲心苦中作乐地想——这贪夫徇财的玩意儿倒是懂得有始有终的道理。
江惆与尚涟几步上前,动作娴熟的解开了楚逐羲身上重重的枷锁,松解的锁链与铁环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却唯独留下了他颈脖上那枚刻满金色咒文的玄铁环还未解开。
楚逐羲甫一被他们二人架起时,便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穿过自己胳膊下一左一右的两条臂膀竟如同布满钝刺的铁棍,硌得他皮肉一阵发疼。
不过是被关了两个多月,他的身子还不至于变得如此娇弱。楚逐羲心觉不妙,几乎是瞬间便想起了昨夜里囫囵吞下的药丸,却又立马将这一想法抛到脑后去,仿佛是自我保护一般不再去多想。
楚逐羲被推搡着从窄小的楼道中走出来,持续已久的喧闹声在这一瞬间止住,四周一片鸦雀无声。
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冬日的暖阳于许久未曾见过光的楚逐羲来说异常刺眼,照得他难以睁开眼睛。这会儿的风其实并不大,甚至不能吹起他的头发与衣裳,但刮在皮肤上却如同刀割。
他缓缓睁开了紫眸,就见大群的弟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此处围了个遍。诡异的寂静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随后人群中复又哄地一下爆发出更大声的喧闹。
自四方而来的噪音似是细长的锥,狠狠扎入了楚逐羲的双耳,叫他蹙起了眉头来。
冷冽的冰雪气息中夹杂着一丝血腥味,疯狂的灌入鼻腔。
弟子们让开了一条道路,楚逐羲便被身侧的两个师兄押着踏上青石板路。花白的雪飘飞着落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冷,冷到了心底去。
这条路,楚逐羲认得,是通往弑仙台的路。
师尊好像又骗了他。
天空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黛蓝色,乌黑的厚云层渐渐从天边铺张开来,沉沉的压下来,与灰暗的地平线相接。
汉白玉高台矗立在道路尽头,似是威严的审判者,它肩扛巨大的墨蓝天幕,手托高耸的盘凤石柱,睥睨着阶梯下的芸芸众生。
旗杆上被雪渲成深红色的幡旄在风中扭曲了身形,好似青面鬼的獠牙。
楚逐羲披着风雪缓缓走向前方,脚下薄雪嗤嗤作响,他看不见站在道路两侧的弟子们的脸,也不必看见他们的脸。
——真不愧是景行师尊啊,还真是无愧“含霜”二字。
——那可是十几年的情分!换作是我,怕是真的会舍不得的,好生无情啊。
——有何舍不得,魔族就是魔族,最是暴戾恣睢,你这会儿心疼他,今后怕是连尸体都不知被抛到哪儿去了罢!
很快便站到了汉白玉石阶前,楚逐羲猛然一挣,江惆、尚涟二人一个不注意还真让他脱了身去。
“楚逐羲,你——”他们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伸手便要去捉楚逐羲。
楚逐羲一步踏上石阶,冷声道:“我有脚,我自己会走,就不劳烦二位师兄了。”
江惆抬眼与尚涟对视了一瞬,又轻微的一点头,一左一右的散开站到了楚逐羲身后两侧:“既然如此,师弟,请吧。”
楚逐羲见他们防备的模样,只是嘲讽的一笑,伸手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裳一步步向上,愈是往上风便愈大,将他的头发都吹得乱了去。
登上最后一阶台阶,楚逐羲站在了宽敞的弑仙台上,高台中央的位置有一方形凹槽,中间则矗立着一根高大的石柱,上头盘着一只展翅欲飞、仰头尖啸的凤凰,每一刀都雕刻得极深,数条凹槽从凤凰身上伸出,似乎是祥云,每一道都盘旋着向下通到凹槽处。
“……师尊。”楚逐羲怔了怔。
容澜便站在凹槽旁,他身披一件雪白的披风,略微的侧着身子,听见了声音这才转过头来望来。
江惆、尚涟二人亦登上了台,跟在楚逐羲身后站到了容澜面前。
楚逐羲侧头看去,便见黎归剑高高在上的负手立于一侧平台上,另外还坐着几个掌权长老。
“你师尊顾惜以往情谊,不愿他人来做行刑者。”黎归剑目含怜悯,“你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也不好安排他人来,便让你师尊来送你最后一程罢。”
容澜却没什么反应,他望着楚逐羲颈脖间粗重的咒文铁环缓缓地蹙起了眉。容澜张了张唇,声音轻飘飘的却足以让台上所有人听见:“是谁锁的,还不解开?”
场上鸦雀无声。
江惆与尚涟心虚的对视一眼,又悄悄望了望台上无动于衷的黎归剑,顿时心神一定,复而微微仰首挺胸起来。
容澜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