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烧过枪头锋刃,刃面明镜也似,倒映出何素半边脸颊,跳跃的焰心在枪尖凝一点寒星。何素怔了一怔,看向倒影中的自己。
战乱频仍,人间破碎,而山河依旧,不为谁改。
可江淮人家谁不是如此,谁家不是与他一样,有牵挂之人,有温饱安居之愿?而若烽烟起于此,则万事付于征蹄。谁家又是天生该当流离?
何素垂眸,不去想这不着边际的事,专心给枪头上油,上完油收入匣中,搁在桌头。
何素第一件事却是将柴劈了老大一堆,点检仓库冻肉与蔬菜,生怕姚涵不够吃用,接着将房子从前到后细细查验了一番,力图修葺完整,不要放过一条缝隙,继而是给田里松土,方便李稚播种他的冬菜。但时间有限,哪里来得及尽善尽美,他一样一样做下来,眼看时间不够,到最后,硬仗都打过不下百次的男人蹲在小菜园边,一声不吭地抹眼睛,抹完继续松土。罗昱见状默默上前帮手,何素强笑着谢过。
何素自知拗不过他,也确实觉得这般共处的时光过一点就少一点,便未再坚持,由着他在背后拥着自己。
“银钱你自知在何处……”
“嗯。”
两只手自背后伸来,为他披衣,暖意贴着脊梁涌来,瞬间煨入五脏,将腹中一团寒雪融消,他恍然回头,姚涵温柔眉眼在侧,俯身垂首,侧脸贴着他侧脸,将他抱紧,也不说话,只这般呼吸相闻,陪在左右。
姚涵轻声笑:“无妨。稍站一站还是站得住的。”
熄了烛火,宽衣上床,将姚涵搂在怀中,屋外渐闻风雪,显得屋内的暖融春意更为难得。然而这片显得祥和的黑暗之中,却是两人谁都睡不着。
姚涵起身让开。何素擦了擦手,扶他坐回婚床。说是婚床,比起寻常官宦人家的规格来说却是简朴得离谱,只是一张单面月洞踏步床,几乎连花纹都无。倒不是何素连张好些的床都买不起,纯是姚涵不愿将钱花在此处。
“衣要穿厚,宁可捂着,不要冻着。”
姚涵用气声道:“你好像我娘。”
姚涵因为受了伤,被他哄进屋里待着,却还是忍不住开了窗,倚在窗边看他,看他跟个普通老农一样忙进忙出,而后蹲下来抹泪,心中也是酸涩,再三自问,若是一别不逢,真不后悔今日?
怎可能不悔……
他怔了片刻,放下手中枪,转头摩挲姚涵面颊,轻声道:“别站着。我马上就来,你先歇着。”
“嗯。”
分配下来,正是何素陈青阳走,罗昱李稚陪着姚涵休养——姚涵毕竟是武功全废,又是孕中,如果跟着何素,兵荒马乱之中反而累赘,故此留守为上。而若是待姚涵生产完何素还没回来,他们便动身去与何素汇合。
何素:“……”
“玄泽,我要起来了。”
眼前是冷冽刃光,颈侧是暧昧热气,两人耳鬓厮磨,竟然也有一种蜜里调油般的甜腻。
但这事谁都不能说破。
何素不禁低头去嗅姚涵,将人抱紧一点后又再抱紧一点。姚涵默默地便抱住他手,往自己怀里揣。
用过晚饭,何素开始准备干粮行李,打完了包,将昔日戎装与刀枪翻出擦净。
姚涵一时失笑:“常清……”
若这一刻能更长些……
不知过了多久,何素忽然道:“莫要逞强。有事支使李稚与罗昱。”
“嗯。”
至此,姚涵双目通红,呼吸间只觉有水气。
明日便要分别。这一别还不知多久才能再见。或者说,还不知能不能再见……
姚涵闷声一阵低笑。何素将他捂得死紧,半晌,偏头蹭了蹭
晚饭丰盛,主要是李稚包办,五菜一汤,分别是地三鲜、炖白鱼、干菇炒冬菜、酱萝卜、腌豇豆、参鸡汤。于平民而言,冬日吃得这么一餐已属奢侈,可惜一行人中只有陈青阳和罗昱吃得津津有味。李稚是替姚涵觉得心酸,何素则是全程痴痴看着姚涵,自己几乎没动筷子。姚涵想要他放心,当然是努力地吃,尽可能吃得香甜,笑容满面,还多要了小半碗饭,然而便是何素这般不善察言观色,也看得出他其实吃得心不在焉,分明是味同嚼蜡。
菜地边,何素松完一垄地,俯身怔怔望着已经长出来的一茬菜叶,看了一会儿,探出手去摸了摸,却是万般珍惜不舍。
另一边,陈青阳发了信,托灰雀送去青城山,自己本人则不回去了,留在此地方便明日天一亮便走。李稚破天荒对她表现出了一点善意,扫干净了自己的草屋给她睡,自己则同罗昱睡柴房。
这回轮到何素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嗯?”
事既议定,宜早不宜迟,何素与陈青阳约定翌日出发,即刻着手准备。
“想吃什么,若没有便叫李稚去买。”
的意思了。
天下太平……
何以太平?
“嗯。”
“饭要好好吃,不可只吃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