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天蒙蒙亮,何素与陈青阳别过姚涵一行人,直奔临江驻军处。一路无话。
陈青阳心头攒了好些疑问,但每每扭头瞥见何素那张棺材脸,便只有把疑问恶狠狠吃回肚子里。
问什么问,看不出人家心情不好吗?
很显然,姚涵是个妖孽这件事可能是假的,但何素喜欢他这件事真的不能再真。而眼下自己隐约有点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味道,人家小两口未必就记恨自己,然而旁人看来多少都是自己打搅了他们的生活,譬如李稚便是这么觉得,而她陈青阳内心当然也有几分愧疚,毕竟,何素如果没救她,那么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从姚涵的受伤,到何素的勤王,都不会发生,而她则应该已经曝尸荒野,若是夏天,恐怕尸体都臭了。基于此,她当然乖巧自觉,只想尽可能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其实何素并没有气恼的意思。他此刻之所以神色冷淡,只是因为他在想事。这是何小将军自小养成的习惯,一旦开始思索什么,便是一副苦大仇深的面目,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钱。这时若真有人叫他一声,他眉头便会倏地松开。
而他正在想的,自然就是勤王一事。
勤王一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比如若说它难,但其实也只是起兵拥王而已,只要能找到合适的人,哪怕不是真忠于天子,只要是觉得天子龙纛还有些用处的人,事情便成了一半,因为大义在我,抬这面旗帜之人须不能砍了旗帜本身,便是要如何拿捏那小皇帝,也还是要借小皇帝的名头做事,不至于将这名头直接废了,不至于允许他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割据。
可若说它易,那敢问陶悯这些年是吃素的么?朝野宫门,班直御史,哪里没有他盘根错节的关系?或者说,陶悯的决定,会只是他一人的决定么?那难道不是一整个利益集团的决定么?
是以勤王斗的并不是陶悯一人,还有他背后的那个阵营。这个阵营结成决非一日之寒,而何素却要仓促之间情势未明之际拉起一支队伍去与其抗衡,无异于面对汹涌大河却欲要在未摸清水下形势之际蹚水过河,唯一的倚仗便是一根他记忆之中曾经存在于水面上的绳子,若绳子还在且牢固,则此事无虞,若绳子已断或正将断裂,则除非奇迹发生,否则他必将跌入那波涛汹涌的乱流之中,被裹挟吞噬。
自身安危原不足惜。所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死得其所也算善终。然则而今自己并非孑然一身。
姚涵温言犹在耳,指尖也似乎尚能触及他腹部温度。若要听天由命,随波逐流,到时万一身死,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甘心的。
因此何素从昨日起便在思量,一是兵马人选,二是动手时机。
从陪都临江到如今的首都金陵,不过隔了一条江,一座山,快马加鞭一日可至,沿途驻军有限,除了金陵的御营兵马,便只有周潆所部江北军、岳凉承继下来的两千清字军及宿迁守军、另有几处合计人数不过万的无名闲兵。
除了岳凉,何素并无把握将余下几处兵马都捏在一起。
周潆为人正直,有他文人风骨的地方,照理说最该被大义两字打动,但问题是他对武将保有戒心,在未亲眼确证陶悯通敌之前,他未必愿意出兵,以免何素才是那个真正想反的,来他这里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
剩下几处闲兵则是一贯的本朝风格,当兵打仗我不行,鱼肉乡里我最行,这等兵马要他为大义为天下安定去卖命勤王,那未免有点把希望寄托错方向了。
如此看来,说动周潆虽然要费些力气,却也是非说动不可的。
接着便是时机的问题。何时起兵?
须知陶悯只要还没反,那么守将擅自向国都金陵出兵便是不妥的,小皇帝眼里一定觉得他们才更像反贼。但陶悯若反,那就是半天的事,更何况陶悯宫里总有几个人,这边御营兵马一动,那边宫里把人拖去闷死,勤王这事就算吹了,毕竟王都没了,勤谁去?天下说不得就要四分五裂,这边一个替天行道,那边一个诛灭反贼,没准还有几个王室后裔,被人把着当流亡政权的牌子,各地武装皆可拥兵自重。
早了不行,晚也不行,必得挑陶悯将将举事,祸心已露,而事犹未成之时。
这就几乎是痴人说梦了。通讯毕竟不便,临江离金陵再近,也是马力一整天时间,若要等人来信再赶过去,该凉的早凉了,而若要提前出兵,那可真不好说蒙不蒙得中。周潆能够不等信报便赶过去么?
何素越想越是眉头深锁,把陈青阳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沿途新雪澌澌,木石嶙峋,只能偶见湾坳间几家农户,虽是一闪而过,升起的炊烟却是空中袅袅,转过一道山头仍能得见,两人俱是心下少慰。
半日疾驰,先到宿迁。
兵屯靠山,竖着一杆威风凛凛的岳字大旗。兵屯中传来喊杀声。陈青阳霎时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仿佛重临战火,磕巴道:“那,那是怎么回事?”
何素却是眉头逐渐舒展:“是操练。如今农闲,正便兵士操练。你听那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