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是临时租的,中古一居,四十来平,没有wifi,户型扯蛋,客厅大,但卧室巨小,还没空调,他们俩索性收拾了凉席在外面睡。
此地近年人口流失严重,不少空闲的老房子迟迟租不出去。为了省钱,他们在黄海大街附近找了个有些年头的小区,以三百块的低价租下一顶楼两周。东港靠海,比起沈阳内陆,气温偏低一些。但向其非的适宜温度区间太窄,在家就常因高一度低一度的问题跟空调杠上。好在池衍无所谓,几度都还行,不然以向其非对此事的苛刻,单洗澡水温够他俩吵上一壶。虽然他觉得池衍根本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他吵架。
客厅倒是挂着一台积灰的吊扇,但昨日舟车劳顿,向其非不愿动弹,也不愿意让另一个人动弹。池衍本已打好水要擦扇叶,向其非洗完澡出来便一把拉他躺下,大言不惭:别忙了凉席就够。而后就嬉皮笑脸地死命往人怀里钻。池衍帮他把头发尽可能擦干,像揉一只落水的小狗。
结果他半夜睡不着,枕着池衍的胳膊滚来滚去说热。池衍被他闹醒,诚恳给出建议,要不咱俩稍微睡开一点,或者我去屋里睡。向其非沉思半晌,又滚回去,小声嘟囔,那还是热着吧。
直到破晓,他才将将入梦,池衍却已经醒了,没想同吃同睡也能折腾出时差。小心抽出垫在向其非脖子下的手臂,看他前额后背汗湿一片。昨天接满的水盆,现在还在吊扇正下方放着。池衍在包里摸出皮筋,随手扎起头发,从饭桌边儿搬来一把折叠椅。撑开摁几下,不知什么合金做骨架,还挺结实。椅背和坐垫填进一层薄海绵,包上大红软革,还有个烫金的双喜。猜是原主人新婚添的家具。
这房子目测层高三米,池衍站椅子上踮脚够吊扇也费劲。陈年的灰扑簌簌往下掉,他看了眼正把昨天新买的毛巾被使劲往怀里捞的向其非,跳下来把脏抹布在盆里洗干净,又认命继续。
等他结束劳动,推开窗户,再拧开安在大门边儿上的旋钮,看扇叶开始搅动气流,微风在房间内奔跑,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竟能粗略和写出一首好歌的情绪划等。他去洗了把脸,然后倚在门框上打量这个没什么家具摆件的客厅。铝合金的门窗,实木柜子,墙上能看到走过有线电视线的痕迹。角落里,烧完的蚊香碎成一地灰烬,正坚持不被风扇吹散。池衍扫走香灰,见向其非的刘海反复吹起落下。觉得痒,他抬胳膊在眉毛附近乱抓,换个姿势继续睡。
池衍走过去蹲在向其非旁边,伸食指戳戳他的脸,“舒服了吗?小祖宗?”被向其非赶蚊子似的胡乱拍开。
“……别动,痒。”没醒,应该在做梦。
池衍又戳他两下:“别睡了,起来夸夸我。”
向其非滚两圈用被子把自己卷严实,在睡梦中精准打击他的期待:“你可真烦……”
池衍捂起胸口佯装心碎。
接着听他补上一句:“……钱惠来。”
突然清醒,瞬时有些讲不清的懊恼,也同时觉察出,操,是真的热。站起身捏住T恤领口前后呼扇,并自我反思起来,幼稚死了,还能自己演上独角戏。怎么回事?没到三十,智力先衰退,太扯了。
池衍将其归因为向其非不醒,他自己无聊,于是翻了手机钱包准备出趟门冷静冷静。赶早跑去黄海市场,挑了八只梭子蟹,两斤泥螺,一提冰生,一桶可乐。又买碗碟、调料、刀具、一套便宜锅铲。东西太多不好拎,数数剩下的钱,照这个花法,顶多还能撑三天。反正路不远,慢慢搬吧,就没舍得打车。
搬到一半沿路停下歇息,一呼一吸满腔海腥。池衍看了半晌梭子蟹吐泡,转移注意力有些徒劳,他又无端想念起向其非来。其实就隔几百米距离,细想他自己也觉得矫情、没劲。但其实,和向其非在一起久了,他最擅长的独处反而变得很困难。
从出门起,他就已经开始觉得孤单,但这些孤单又似乎可以忍耐。因为确信向其非一定会在某处等他。甚至家不家的也没什么所谓了,他在的地方就是永无乡。
但他不在的时候,那些想要逃避的,就纷纷又提到眼前来了。拿出手机拨号,池衍未曾想过,这个号码他也能记得很熟。听筒忙音,思维混乱,到处游走。突然回忆起,哪怕他那天真的撂下向其非跑掉,结局多半也是再灰溜溜的回来,或许直接找他认错,求他原谅,也可能只是坐在他宿舍楼下抽支烟,要么蹲在他常去的几个地方,悄悄看他几眼,希望他能发现自己的同时也希望他永远发现不了。
电话通了,秦筝对着话筒“喂”一声,然后两人就都沉默起来。
要道歉吗?和他解释,还是要轻松点,哄哄他,许下一些自己未必真能做到的承诺。池衍犹豫,他只直觉这个电话要打,但并没想好要说什么。
秦筝一直在等。
池衍试着开口:“对不起,小筝……”
听筒突然断了底噪。
秦筝挂掉了。
池衍收起手机,低头掂起地上的东西,继续往回走。但加快了些速度。
太阳很毒,烤得向其非脊背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