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谢清平话语脱口,尚是一贯温和模样,然话至一半,面色却冷了下来。
昨夜前尘入耳,方知他竟这般负他所托。饶是谢清平再宽厚,失望总是有的。
“叔父这般看明初,可是因明初不曾照顾好陛下?”谢晗垂首道,“确乃明初之过,这六年间,陛下所遭不幸接二连三,明初能帮者甚少。”
六年间发生的事,在他们初来的时候,谢清平便问过谢晗。谢晗虽不曾面面俱到地讲来,但殷夜父母双亡,手足离心这等重事,总也与他说了。
而这样的事,怪他护不好,自然是没道理的。
谢晗这六年间所做如何,谢清平即便不在当前,也是能看明白的。
殷夜作为一个帝王,却口不能言,患如此寡疾,若无近身的朝臣助力,当不会这般平顺。
昭平、殷堂等人能为她控武将,而世家文官之流,谢晗当是尽了全力。
而他一路护送殷夜和两个孩子游历四方,秉君子之仪,血脉之亲,自也是真心相待。
这辈子,从公到私,他皆不曾负他所托。
谢清平的理智从来都是清醒的,然情感上终是一介凡人,一时难开笑脸。
便也不欲多言,只有些冷淡道,“用心便好。”
谢晗倒没什么反应,只道,“明初谨记。”
“这里没事,去忙吧。”谢清平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看着侄子一副恭顺模样,终是缓了神色。
不想这厢不仅没走,只继续道,“今个是两位殿下生辰,昨日我应了他们,来接他们出去玩半日。”
“殿下起身了吗?”谢晗边问边环顾四周,见周遭安静,不闻人影,方道,“可是殿下们身子又……”
“表舅父——”
谢晗话未说完,小公主便拖着屐履压着声响跑了出来,满脸笑容向谢晗奔去。
“晚晚醒了一会了,想等阿娘醒来,可是阿娘睡沉了,半晌都未醒。”
“别冻着!”谢晗一把抱起小公主,解了身上披风给她拢好,“你衣衫可是在里头?”
他正欲进去,方想起殷夜如今睡在里面,不由顿下脚步,望向一侧的谢清平。
谢清平没说话,抬脚往内室走去。
“谢大人,您来啦,这些天您去哪了?”小公主向来话多,见人便唤住了,突然又似想起些什么,只急道,“不对,谢大人您等一等,阿娘在就寝,您不方便入内。”
“表舅父,不若还是你给晚晚拿吧!”
“晚晚,把衣裳穿好,别着凉。阿娘会担心。”言语间,朗儿抱着妹妹的衣衫,也绕了出来,门边遇见谢清平,拱手见礼道,“谢大人好。”
他已经穿戴整齐,只将衣衫送去给谢晗,帮着一道给妹妹穿好。
谢清平望着面前场景,耳畔回绕着两孩子一声声的“谢大人”,尤其是小公主那句“阿娘在就寝,您不方便入内”,一时觉得有些发昏。
他觉得焦虑的事,岂止一件。
除了就寝,还有称呼。
然而,这些他都做不了主。他将目光投向屋内,等着她醒来。
她疲乏着,他盼她多歇会。
然,看一眼拥在谢晗身边的两个团子,他便恨不得现在把她拎起来。
“叔父,我带他们去洗漱用膳。”谢晗将小公主从座上抱下,揉着她脑袋,又转身理了理朗儿的衣襟,牵着他们走去偏室。
“谢大人!”
“谢大人!”
“我们先告辞了。”
谢清平本告慰自己,谢晗对孩子们颇为用心,孩子们亦喜欢他,自己该庆幸的。然两人又一声“谢大人”砸在他耳朵里,谢清平便觉得理智这种东西,也是可以说崩就崩的。
好在,他幼承庭训,涵养尚留,只颔首道,“玩得开心些。”
话尚且和风细雨,只是抬眸望向谢晗的眼神,大抵前世心绪未散,便愈发冷情了些。
*
这样的心境神态,一直绵延了个把月,直到殷夜都看不下去。
这日午后,孩子们在歇晌。
用药已有月余,他们一日好过一日,毒素已经彻底清楚。如今就寝,便只有酣沉,再没了辗转反侧的呻、吟和低泣。
殷夜便总也觉得看不够,无论白天还是晚上,总是一遍遍观赏他们的沉静睡颜。
此刻,便是如此。
她拍了半晌两人的背脊,又来回亲了无数回面颊,待心满意足后,方觉得后背有些冷寒。
“你近来怎么了?”殷夜终于想到这遭原前些日子就想问的事,“你为何总这般冷冰冰望着表兄,这厢还这般看我!”
“是几个意思?”
谢清平闻言,面色稍稍柔和了些,心道总算还能顾上观察他的神色。还算有一点心。
便饮了口茶,缓缓道,“我以为按着你的性子,前世明初那般设计你我,你当痛恨罚之,不想宽仁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