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了榻,也没直接往殷夜处走去。偏阁里煨着药膳,他篦出一碗,又融了些赤焰送的花蜜在里头,方端来,在殷夜对面坐下。
“我右手端的。”谢清平见殷夜目光沉沉落在他左臂,只将托盘搁在桌上,从左手臂弯中拿过披风,给她披着。
七月天,自是酷暑难耐的时候。
殷夜畏热,六月天开始便多放了一樽冰鉴在殿中。今日盛怒,一回宫,又命送了两樽过来。如此六方冰鉴置在寝殿内,内外殿门一关,莫说降暑,分明是寒风阵阵。
她脱袍卸簪,就着了一身中衣蜷成一团缩在座塌上,一张脸被带着冰雾的风吹得又干又白。
谢清平也不说话,给她将披风拢好,转身走到一樽尊冰鉴处,调准暗门将化冰的速度调小了些。待最后一方冰鉴调好,一转身便看见殷夜正垂着头站在他面前。
他亦未穿齐整,因佘霜壬给他缝合伤口,外袍腰封全脱了。眼下就一身交领的长袍,左侧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
殷夜伸手一抽,交领便成了开襟,男人大片胸膛露在外头。殷夜便将一张冰冷的脸贴去,蹭了又蹭。
谢清平抚着她后脑,将她按的更紧些。片刻,单手抄过她小腿,如抱孩童般抱回了座塌上,端着药膳喂她。
剩的一点,殷夜推过。
又默了半晌,她吐出句话,“我要杀了她!”
“他?”谢清平抬眸。
“姜虞。”殷夜面上没什么神色,“如前世一样。”
“她不必回东齐了。”
“你会同意的,是不是?”
“久久!”谢清平缓了缓道,“若情势真如前世一样,我自不会说什么。可是眼下杀她,即便我们不惧东齐出兵。那殷宸怎么办,你们姐弟便彻底反目了。”
“这法子太烈了,实在是下策。”谢清平摇头,“再说到底没有彻底撕破脸,不若就此请他们回去吧。”
“更何况,近来北境也不平静,北戎时常滋扰,若是此刻与东齐交恶……”
“罢了,让她回去。”殷夜起身往内室走去。
谢清平才要松下一口,便听得她后半句话接踵而来,“待她出了三关,命暗子和绿林全面截杀。”
捻灯熄火。
殷夜当是真的累了,方才的药膳中又融了安神的药,未几便睡了过去。
谢清平却难以入眠,他没来由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总觉得所忧不仅仅一个姜虞。可是如今除了姜虞,还有什么值得他忧患的呢?
直到八月初一这日,东境处传来书信,言东齐使团已经走出大宁地界,汜水河畔齐国国君亲去迎接。至此,谢清平心下稍安。
总算送走一尊大佛,殷夜亦在他百般劝说下,放弃了暗杀的念头。
年少情动,大都会随着时间和空间慢慢遗忘。况且,局外人都能看出,哪里便是情了,不过一场设计好的美人关。
谢清平安慰着殷夜,殷夜亦这般去劝殷宸。
被关在北苑的二十余日,殷夜来看过他两回。
第一回 来,是在被关押的第三日,他竟以头撞墙,以死相逼禁军放行。
殷夜便来了一回,也未动怒,只同他道,“若是他死了,她便杀了姜虞,如此成全他们两个。”
一句话,灭了他要生要死的念头。
第二回 ,是隔日之后,宫人回禀殷宸额上引发高热,人烧得有些糊涂了。
殷夜来此,衣不解带照顾了他两日。黎明初醒,烧热退去,他挥手砸了汤药和膳食。
殷夜望着滚在脚畔的碎片,和被溅了一声的汤渍,也没说话,只吩咐重做药膳。自己回了宫,再未来过。
往后的半月里,北苑送来了不少书信。
有骂她的,有服软的,有哀求的,有斥责的,但就是没有一封是心平气和的。
是故,殷夜这第三回 来,纵是耐着性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方也无甚反应。
“那便慢慢磨着,何时能静心了,再来同阿姐好好说说。”殷夜起身道,“你是殷氏的儿郎,同我留着一样血。我想,应该会有那样一天的。”
“你本是个憨厚、明理、纯善的孩子。”
殷宸掀起眼皮,不说话。
殷夜亦无多言,只道,“马上中秋了,外祖母很想你,收拾收拾随我同往吧。”
“外祖母”三字入耳,殷宸黯淡了许久的双眸里,陡然亮起一点光彩。
殷夜看得仔细,心中腾起两分对慕容斓的感激。
她生了一个儿子,是世上最好的男人,做了她的夫君。
她为她养育了胞弟,让他在生命晦暗的岁月里,还能拥有一抹光。
她,应该感激她的。
*
这一日,,山中寺庙中,天伦相聚。
殷夜同谢清平带着一双儿女,还有殷宸,一同与慕容斓欢聚中秋。因为谢清平再过两日,要前往坞郡办谢戎柏的二十周年祭。故而,便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