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努力给自己找了些草药吃,夜里辛秘还是发烧了。
第二天他们的状态并没有比前一天好多少,欧阳浔也只是背上不再一动就渗血,行动还是相当迟缓不便,辛秘晨起替他仔细摸索过伤口,确定脊柱还是完好的,两人才略略安心。
但是不能再停留在这里了。昨天辛秘找食物时就看到过在路边一棵半倒下的大树上还留着兽类的抓痕,这意味着这里是某种强大野兽的领地,也许它走了,也许只是暂时去躲避地动,还会回来呢?
昨天晚上是迫不得已必须休息,现在起码天亮了,还是要尽快离开。
辛秘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以前在宅子里被娇惯时暂且不论,即使是之后和霍坚一起出门,与商队众人失散后,也是有霍坚细心照顾的,即使不能让她吃精穿美,但起码也是不用忍饥挨饿的。
而现在……
她皱着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软地面上,还要分心扶着面白如纸的欧阳浔,让他借力迈过崎岖树根。这一地区的山脉土地都被剧烈的地动颠覆了,树木倾倒,河流断结,一路走来看到许多石块下残缺的动物尸体……她还活着就很好了。
辛秘专心四下留意着捕食者的痕迹,也在留意着食物和草药还有干净水源的痕迹,不让自己分心去想别的东西,比如这场地动会不会让他们此行的目标被掩埋在深处,或是干脆被破坏?又比如……商队的人还好吗?那些忠心守卫着她的辛氏护卫,那些跟随着商队的异姓盟友,信赖着她的辛宝,还有爱着她的霍坚?
分心去想这些没有意义,境况越是不利,她越是保持着绝对的理智,脑中高速转动着,思考着一种又一种野外生存的法子,静默无声地平稳迈步。
直到拖着腿行走的欧阳浔低着头,在她绣鞋上看出了端倪:“……您,脚底是否受伤了?”
那藕荷色的漂亮绣鞋边际晕开了一点血丝,随着她稳定的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细微的一点颜色,极不明显,若不是他一直垂着头,还发现不了。
“兴许是吧。”辛秘没低头,淡淡回答:“确实很痛,但不能停下,也没办法缓解,不如不去理睬。”
说来也算自己疏忽,她自然是有在林中行走所穿的软底靴的,但乘在马车里还是轻便的绣鞋方便,她太掉以轻心了,完全没考虑过会有来不及穿鞋就要跋涉的情况。
欧阳浔愣愣地看了她毫无动摇的步伐一会儿,如果不是她亲口承认会疼,他都要猜她是不是没有感觉了。
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咽下喉咙里带着血腥味的涩痛,他轻声说:“用布多迭几层,垫在脚底,再用我身上的皮甲内衬包住,会好很多。”
见辛秘有些惊奇的样子,他又扯着嘴角虚弱地笑了笑:“虽然我总是骗人,但这次可没有……我幼时鞋子破了逃荒,满脚都是血,就是用死人身上的麻布在脚底摞一摞,再用麻绳捆起来……那时候连皮子都找不到。”
他伤痛缠身的时候许是放下了些防备,话有些多,用词也不是以往那种十分文气的雅致,带上了些市井之间的俚语,辛秘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
按他所说的方法裹缠过鞋子之后果然好了很多,虽然还是疼痛,但至少不会像方才那样每走一步都像有什么尖锐的弦在脑子里跳了,辛秘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看欧阳浔也顺眼了很多。
他着实是提不起精神耍心眼,努力地用力撑着身体,但扶着一边树干的手指还是用力到失去血色,双眼时而凝聚时而放空地半垂着看着地面,嘴里一直不着边际讲着幼时的生活。
“……最后,我还是活下来了,哈哈,虽然当时病得要死了,养我的老头说死人会生疫病,就把我丢到破庙里自己走了,结果他没猜到,我命大,硬是喝着雪水好起来了,最后,还回去占了他的地盘。”
“嗯,怎么吃饭呢?那会我什么都不会,也只能偷鸡摸狗了,我娘亲很小的时候经常给我讲,我的阿父是个大英雄,他会保护我们,教导我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男子汉不吃饭也是要饿死的……所以我偷、骗,再长大一点,有了力气,也会抢。”
“之前我是不是跟你们说我是盗墓的?那也没骗你们,我真的盗过墓,领头人带着我们去踩好点的墓丘,用绳子绑在腰上放我下去,我抓里面的金子冥器上去……没有碰到过粽子,倒是碰到过好多在墓里住着的大耗子。”
“……这么一想,以前的我真是个混账啊,如果不是被带回家里,恐怕后来真的会跟着别人去打家劫舍害人性命吧。我恨着欧阳氏,恨着虎神,可也是他们给我穿上人的皮囊,让我学会了读书习字,能文绉绉地装作一个聪慧的公子,再也不用挨饿。”
“可我还是恨他们,多可笑。一边靠着家族的培养和势力做着以前做不到的事,一边又仇恨着他们杀死阿娘,甚至想要报复,想了很多年,想得发狂……之前还把那个蠢货的身份令牌丢在你们面前,哈哈,我才是那个蠢货吧……”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一前一后地静静走着,林中只有萧瑟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