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很少想起往日来,一是不愿,二是不敢。日子可以往前走,却不能往回溯,若是盼头在往日里,那往后的日子不就全是丧气。所以只能守着眼下的安生日子,不作他想,可这份强装的平静却又被自己的妹妹生生打破。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轻声喊她:“姐姐…”疏雨再回过神来,看见面前是轻蹙着眉的岑闻,岑闻肩膀蹭了过来,身子朝她靠过来,眼里带着询问, 手上却不停地在拆着面前那道蒸鱼。她听着闻儿这声唤更恍惚了,从前她忙于手头之事没闲工夫搭理闻儿时,她就会这样带着几分埋怨,几分撒娇蹭过来,粘人地迭声喊她。
她两人今日原是来吃溪圆摆的席面,叁月前,溪圆喜得一女,取了乳名叫燕儿,生得伶俐可爱,一见到疏雨,便笑弯了眼用小指圈着疏雨的手不放,今日便是溪圆为女儿设的百日宴。
本来前日已经摆过一次了,溪圆没请她两人,是因为岑家二女齐齐嫁入李府已成了遂州城的饭后谈资,若是邀了两人同众人一道来做客,便免不得要听些闲言碎语。其中大多是遂州男子为此津津乐道,嘴上大肆谈笑着为两人可惜,心里不过是眼馋自己没这齐人之福。溪圆听多了这些闲话,不想二人沦为宴席上的谈资,便另选了个日子,挑了从前四人爱吃的菜式,叫了其余些处得好的姐妹和遂州城里面善的女眷摆了个小席面。呼晴有事没能赴约,她这两年算是看开了,哪有甚么如意郎君,媒婆来说亲时说得天花乱坠,其实都是庸碌无为之辈,更别提与她谈些甚么风花雪月了。她不愿在家闲着,便索性跟着舅母于遂州和鄂州之间跑商,这会儿一时还回不来,于是能聚齐的,只有姐妹两人和溪圆。
溪圆本来和两姐妹走得好好的,但是燕儿突然哭闹起来,只好赶紧将两人一齐引到内间先候着,自己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哄着女儿。
她们是提前到了来帮忙的,所以外头女使进来通传,说今日蜜煎局送来的糖荔枝味道不如往日,拿不定换哪种果子时,岑闻便自告去帮忙了。溪圆这才得以喘口气,跟着乳母和婆子给换女儿湿布。揭下了了湿布,这才止住了哭啼。
疏雨搭不上手,在一旁看着溪圆,心中感慨,看她不过十六的年纪,腮边颊肉都没褪,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呢,女儿就满月了。
而另一边,忙活着的黄嬷嬷看着溪圆准备裹新布,脸色却不善,嘴里嘟囔着:“夫人,老夫人那边不是交代过,这布巾换之前,得先擦干喽,不然姑娘穿着不舒服起了疹子,自然就会哭。”
溪圆身边的黄嬷嬷是溪圆婆母拨过来的,虽说是婆子,可惯会端着一派过来人的架子,就是对着溪圆都会说教上几句。
溪面听了这话,卸下了方才来迎她们时的喜色,面上有疲倦和愠怒,她脸色反复几遍,看那嬷嬷叁下两下哄好了孩子,最终还是低下声来,回道:“我知道了。”
疏雨看出她面上不快,便挤过去溪圆和那婆子中间,看着溪圆的女儿问,“燕儿喂过了吗?”
燕儿一个时辰前是喂过了的,但疏雨这么一问,溪圆怕一会儿席间热闹,吵得女儿哭起来,便转过身去对那婆子交代说:“黄嬷嬷,先把燕儿带下去玩一会儿,免得她席间再闹起来。”
黄嬷嬷看着有几分不满,大抵总觉得溪圆对待女儿不够尽心,拧着眉头就要再开口。
疏雨却蓦地出声:“转运使家的夫人今天也要来吃这席面,她不喜热闹,好不容易才被你家夫人请来,若是…”说着疏雨冷冷睨了黄嬷嬷一眼,言下之意很明显: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是不会怪到稚儿身上的,会怪的,只有照顾不利的下人。
疏雨神色冷得很,看得黄嬷嬷心里发慌,于是她迭声应下,“是,老奴这就下去。”
见黄嬷嬷带着女儿下去了,溪圆舒了一口气,满怀歉意地对疏雨说:“岑姐姐,真对不住,还要让你再这跟着一起操心。”
说完还要去忙活着,要叫人给疏雨拿些茶点来,疏雨忙摇了摇头,“我哪里操心,是你忙前忙后地操持着。”
“茶点我不用了,你快坐下歇会儿罢。”
转念看着溪圆神色,轻声问:“孩子是吃过了,你吃过了吗?等到开席,你还要招呼别人。”
溪圆听疏雨关心她,笑了起来,还开起了玩笑,“我来之前垫了些点心,不是很饿,再说,我饿了也不会像孩子一样哭呢,不打紧”
疏雨听她这样,心中更是感慨,她细细看着溪圆眼下那粉盖不住的青黑,问道:“你脸色不太好,是燕儿夜里闹你吗?”
溪圆听了这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开玩笑了,卸了力气坐去椅子上,仰头看着疏雨,说道:“她其实已经很乖了,可是孩子都是这样,困了就要闹觉,饿了便张开嘴嚎,这也没办法的。”
疏雨也坐了下来,平视着溪圆,窗外的光打了进来,照着溪圆的半张脸,她还是从前的模样,肤色匀净,脸颊饱满。可人却卸了那股天真和局促,被揉搓成了谦敬端庄的样子。
疏雨望着她,不由自主地说道:“你看起来,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