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肃非常高兴司徒晔能向自己提出再去泡一次温泉的要求。有想做的事总是好事,再说这几乎是司徒晔第一次单纯为了自己而提出的要求,在李景肃看来这表明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再加上这几天,他更多的精力放在分兵攻打附近的武装坞堡、筹措军粮上,还要瞒着司徒晔不让他得到消息。因而他忽略了司徒晔眼中的神采,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殆尽,无论面对谁都是一副黯淡无神的样子。
李景肃忽略了,身为御医又每日陪伴在司徒晔身边的程艾并没有忽略。他很担心少年皇帝的精神状况,但司徒晔的表现又没有什么特别怪异的地方,让他找不到切实的证据来证实自己的担忧。除了尽心尽力为他治疗调养,他也做不了别的什么。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北茹将军似乎听了他的建言,这几天都没再强行逼迫。司徒晔身上不见新伤,原来的伤口一天天好转,脸上也有了点血色。即便精神不济心事重重,年轻的身体到底恢复力强。
这天他给司徒晔的秘处上完药,穿好衣服后,满怀欣喜地告诉他:“微臣冒犯龙体,这是最后一次了。皇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无须再涂抹外用伤药了。”
司徒晔脸上不见喜色,淡淡应了一声,突兀问道:“这都几日了,为何在这里停留这么久?你知道北茹人在忙些什么吗?”
程艾愣住。他一个御医,还是昱朝俘虏来的,怎么能知道北茹军的动向?即便每天晚上都睡在穆陵的帐篷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北茹武官从不主动跟他交谈。他即便有胆量打听情报,他也不会向他透露什么。
但是看司徒晔的表情,又不像在开玩笑。那两个一直跟着他监视、帮忙的北茹士兵,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不被允许在场,他琢磨着司徒晔或许是特意挑了这个时机。
便压低声音答道:“详细情况微臣不得而知。不过多少有听到一些,似乎是粮食不足了,蛮人想在附近筹些军粮再走。”
“筹粮……呵,还不是强抢?这一带的百姓又要遭受刀兵之祸、无妄之灾了。”司徒晔叹息。
程艾一时无语。他还不敢告诉司徒晔,因为手头能用的药材实在有限,他迫不得已向李景肃提出希望能找些药材。李景肃拿了他提供的清单之后,第二天就把药材找齐了。他既不敢询问来源,李景肃当然也不会告诉他。
“大军出发前,我想再去泡一次温泉。”司徒晔又道,“那人也已经同意了。他若问你时,望你能允许。”
“这……既然是皇上所愿,微臣当然不会阻拦。以伤口的恢复情况来看,应该没有大碍。”
“嗯,多谢。”
司徒晔特意提出想去泡温泉,让程艾多少觉得有些怪异。他觉得司徒晔应该没有心情去泡温泉,但是特意跟自己说这件事又说明他无论如何都想去。不过他觉得如果他真的这么想去,倒是一件好事。
人最可怕的,是对任何事情都失去兴趣。自从司徒晔醒来之后,他不关心饮食、不关心睡眠、不关心自己的伤势,甚至没有关心过其他俘虏的状况。唯一的关心,似乎就是泡温泉的心愿,这证明司徒晔至少还对身外之事表现出了一丝兴趣。
没过几天,李景肃便实现了这个心愿,特意找了个天气晴朗的午后,兴致勃勃地带着司徒晔和少数几个亲兵去那个有温泉的山谷了。留在营地的程艾难得不必整日陪伴,便到俘虏营为几个受伤、生病的人看诊,意外地发现生病的人当中竟然有方淮。
诊脉过后,他发现年轻的京兆尹身体健康,什么病都没有。正在疑惑时,对上了方淮炯炯有神的目光,轻声道:“御医,我并未生病。听闻你来,只想找借口见你一面。”
“方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
“皇上如何了?我虽多次请求面见皇上,无奈蛮人不许。这几日当真心急如焚。”
程艾轻叹:“大人放心,皇上没什么事,只是被那蛮人将军软禁着,不得随意行动。”
方淮松了口气似地说:“那就好。无事就好。我真担心……”
说着便说不下去,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程艾一阵心酸,压着声音问道:“方大人……是不是听说了那晚的事?”
方淮沉痛地点了点头:“那晚铁匠祝启等人逃跑的事,我等事先也不知情。几人受刑之后被带回来,虽然单独关押,仍将当夜之事传了出来,我等这才知道……”
顿了顿,又接着道:“加上燕王添油加醋,声称皇上早在被软禁皇宫时已经是那北茹将军的禁脔,说得极为不堪……我、我几乎没忍住对燕王动手,被腾毅等人拦下……”
程艾听了几乎落泪:“从那时候么?皇上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燕王还说,北茹人改善俘虏待遇、给我们分发衣物和饮食,都是……都是因为皇上承欢于那蛮将身下换来的……”
方淮的拳头攥得死紧,咬牙切齿。程艾想起司徒晔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惨状,横下一条心,坚定地握住方淮的手。
“大人难道觉得这件事,错在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