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一个人步履蹒跚地走在一条河上,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尽头,而他竟然凌空走在河面之上,耳听汩汩水流之声,脚下却不沾水渍。
但他身上很疼,没来由地疼痛,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似得,走得很慢。再者,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
回望来路,茫然无知;探视前方,幽暗无明。河似河,非河。分辨不出河面有多宽,河岸在哪里,也看不出两边到底是山峦深谷,还是沃野平原。前后左右上下内外,四面八方都是同样一种黯哑的颜色。他隐约有预感,这并非凡世人间会有的景色。
难道我终于死了吗?终于能够去见父皇?终于不用再忍辱偷生了?
强烈的欢喜之感涌上心头,他不由地加快脚步,想着尽快渡过这条河,便能与悲惨屈辱的记忆彻底告别,永远得到解脱。
快了,只要渡过这条河。再快一点就好,再快一点……
“砰”地一声,他猛然撞上了什么,一下坐倒在地。耳边响起“哗啦”一声,这下子才是真正坐在了水里,身上湿了大半。
“好疼……原来是真的水啊……”
他喃喃自语,双手摸了摸身边的河水。像是坐在河床上,水很浅,但异常冰冷。他冷得打了个哆嗦。就这么走神片刻的功夫,一个白色的人影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无声无息地伫立着。他惊觉之后急忙抬头,竟然看到了已经去世的父亲、元宁帝司徒觥。
“父皇!”
他大叫一声,赶忙双膝跪地,眼泪夺眶而出。
“父皇!父皇!儿臣无颜见您!儿臣对不起列祖列宗!”
他呜咽着泣不成声,五体投地跪倒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万般屈辱涌上心头,一直以来无人诉说、无法诉说。如今终于见到了唯一能够让他宣泄的人,他一时间哭得不能自已。
“起来吧,晔儿。”
父亲的声音和从前一样温和,只是不像从前那样满是疲惫。他们父子二人,运气都不怎么好。父皇生前,他最常看到的就是他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神情。混乱的朝堂、接连不断的皇族争斗、还有一个喜好干政的强势皇后,这一切耗尽了父皇的心力,让他在壮盛之年的三十五岁便溘然崩逝,将仅仅十四岁的自己推上了皇位。
事实证明,他并不能做得比父亲更好。
“父皇,儿臣好想您……好想见您……”
“快起来,别哭了。这河太凉,你不能一直跪在水里。”
话虽这样说,元宁帝却并不动手扶他,只是反复催促。司徒晔渐渐止住哭泣,缓缓地站起身来,却发现近在咫尺的元宁帝的面孔像是笼罩在一层薄纱之后,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五官并不十分清晰。
“父皇,儿臣怎么看不清您的面孔?”
“因为你还不到来见我的时候。”
“父皇?”
“晔儿,父皇知道你受苦了,也知道你的母后和遥儿,确实对不起你。可你现在若是渡了这条河,未免太可惜。”
“没有什么可惜的!儿臣再这么继续苟且偷生,只会沦为后世的笑柄!父皇,就让儿臣解脱了吧……”
他哀哀恳求。元宁帝轻叹一口气。
“父皇知道,以你的性子,要你活下去振作起来、图谋报仇复国,对你来说太勉强了。可是你如果真的死了,除了能留个令人惋惜的名声,还能有什么?你难道想把父皇留给你的江山,托付给你母后?你觉得她会让遥儿兴兵北伐、收复失地?还是觉得她会为你报仇?”
司徒晔啜泣不语。
“立后如此,父皇也无可奈何。她虽是你的母亲,可是对你,未免过分凉薄……”
“……儿臣不够机灵,不讨母后欢心,不怪母后。”
“活下去,晔儿。活下去,才有机会。若是死了,除了终日嗟叹,再无可为。”
他很想说就算活下去、活成这个样子,还能有什么机会?靠着出卖身体去讨好异族君臣吗?但这话总不敢在父皇面前说,因而沉默不语,只小声啜泣。
良久,他听到元宁帝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一股力道忽然推了他一下,将他推个踉跄。脚下的河床骤然消失,他如坠深渊般骤然下坠。
“父皇!!!”
他大喊,声音却像是被虚空吞噬。元宁帝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他在呼呼的风声和潺潺的水声之中无助地坠落。
眼前陡然一亮,身子撞击在柔软的草甸上,下坠之势戛然而止。环顾四周,是一片恍如仙境的树林,叫不出名字的树木风姿秀丽,林间鸟语花香,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花果的气息,令人心醉。他禁不住贪婪地大口呼吸,感受着久违的轻松愉悦。
眼角余光瞥见什么东西在动,他定睛细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头硕大的白狼正在十步开外的距离凝视着他,黄玉似的眸子透出沉稳刚毅的气息。他顿时吓得噤若寒蝉,一动也不敢动。没想到白狼看了他一阵,扭头走到一旁的矮树林,对他视若无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