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来到隐蔽的海边,等待着我的人鱼,有时候他会来,更多的时候他不会。对他,我总是拥有充足的耐心。
坐在海边看到高大茂密的树冠,在一阵阵潮起潮落的喧嚣之中,我的意识渐渐飘远。
在我的臆想的海洋里,他在海里有太多贝壳要捡,有太多峡谷要探,有太多鳞片去数,努力不去想,他可能会遇到剧毒的海蛇和残酷的鲨鱼。我希望他拥有更加健康的躯体,而不是每一次都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对于这些我实在有心无力,在每一次拥抱的间隙里,我看到那未愈合的伤口都会愤怒异常,恨不得立刻化身为鱼,扎入水中为他报仇。但这是注定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只能藏在深海中一个又一个泡沫里。
幸运的是,我的人鱼似是与海妖们有了约定,现在身上的新伤口也少了许多。
这样想着,一个蓝色的鱼鳍在海平面劈过海浪,带着不可一世的强劲与张扬向我奔涌而来。他的速度可真快啊,几乎在呼吸间,那美丽的生物便出现在了眼前。
他在沙滩上搁浅着,口里吐出了一串泡泡。看到我脱了鞋子跑过来,他翻过身来,向我坦露着肚皮,这是大部分生物表示臣服友好的动作,我几乎急不可耐地把他按在了水里,隔着浪花亲吻他。
人鱼在水里看着我陷入沉迷之中,而我在水面之外对他深情凝望。只见他腰腹微动,尾巴便在水下游弋起来,将我卷入浪潮中。穿过海浪之下的滚滚漩涡,我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海的深处并不是一片寂静,水流翻滚声、鱼鳞的摩擦声、还有泡沫的嘀咕声交织在一起,让我的心在猛烈的冲击下缓缓陷入平静。隔着鱼皮与他的唇瓣,我能听到人鱼趋于一致的心跳。
人鱼把游泳当作了与性爱同等重要的事情,一样令人兴奋,致人虚弱。听着我在沙滩上的咳嗽声,那顽皮的小东西既心疼又得意,让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看到那边的船了吗?”我遥指岸边黑色的巨物对人鱼说,人鱼从礁石之后探出身子,露出头来。他晶莹的额头挂着海水,在黄昏之下的霞光之下晕出了橘红色的光辉。
我取下他挂在耳鳍上的海藻,柔声说:“我三天之后会乘坐这船离开,我回去会找一些更靠谱的人来接你。我在陆地上并不会耽误很久,但可能会超过一个月才能到你身边。你……你会等我吗?”
人鱼依旧用那双懵懂无知的眼神看着我,我叹了口气,找了根树枝在一片干燥的沙滩上画了简笔画,然后双手穿过着人鱼的胳肢把他拖到我的“教室”面前。
“之前我给你教过了,现在我们复习一下。哪一个是船?”我耐心地教授图形,心中却担忧不已,我不知道人鱼是否能将这些抽象的插图,跟实物联系起来。
人鱼把蹼爪拍在了船形沙画上,用指甲把那些可怜的沙子攻击成碎片,沙砾被他手中的液体融化了,成为一缕缕水道流进海里。
我抓了抓头发露出一丝欣慰的笑,不知道这是运气还是其他什么。虽然他找到了正确答案,但我知道,人鱼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隐约察觉对方的脑袋里有更深的误会在产生着。
我花费了一段时间,用一些沙画,反复表达着我会离开他这件事情,但是人鱼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他时而顿悟、时而出神、时而玩弄着沙子。最后他一看到我拿出树枝就会溜进海里,只留下一个遥远的鱼鳍浮在海面上。直到我把树枝丢了,他才会不情不愿地钻出水面,扑进我的怀里。
自认识他起,他从不拒绝与我交流。但这次“谈话”久违让我感到对方的无奈与排斥。我们能理解对方的心情,并对对方的爱意丝毫不会怀疑。在一次次人鱼的捣乱与不配合之后,我更愿意相信人鱼可能真的意识到了未来的离别,他不想再听我提起这件事情,我只会让他感到很难过。
接连几天,我每次回船的路上都会感觉到人鱼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我。
漫天的星光与闪耀的鳞片是他最好的掩护,但他之于我,一直有着难以忽视的气场,连海洋都无法阻挡。
我清楚地知道这次别离只是暂时的,那是为了更加欢喜的重逢。
但人鱼如何理解这个概念呢?
他会以怎样的心情目送着我离去?
他会不会以为我不要他了?
继他抛弃了他的种族之后?
在每个最深的夜里,我看到他忧郁的蓝眼睛,抚摸着他耸拉的耳鳍,也不由得伤心起来,我已无力回头,也无法拒绝他,只能用拥抱去传达我的爱意。
别怕,我不是不要你了。
人鱼伏在我身上一次次进入了我,水珠一滴滴下来,流在我和黑色的岩石上,将我也变得跟他一样湿漉漉的。我也分不清那些是汗水,还是海水,只知道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深得不能再深。
他如同世界末日一般拥吻我,似乎我在下一秒就会离他而去,将他抛至脑后。我像只猎物一样被他狂野地鞭挞着,这是他的惩罚与恩施,令人在被他操纵的快感下走向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