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笔递给我,在这儿画幅画。
点花瓣时,我依旧不换笔,他问道:不蘸颜料吗?墨梅我觉得有些单调。
流光锦一匹能值百金,非达官显贵消费不起,他却让我拿着做画纸,我连连拒绝。
沐浴之后,他应该擦了香粉,香气被温热略泛潮湿的年轻躯体带出来,若有似无地钻到我的鼻子里,我侧头看他,便能瞧见他半垂的眼眸,向上曳出一个风流惑人的弧度,视线相撞时,眼帘掀起,又盈满笑意,便更显得那弯儿像钩子似的。
他忽然笑了,乐不可支,你见过?
我掀起眼皮看他的唇,红而丰润,嘴角微翘,就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长安街上都在传,段大人画技高超,崇安坊一位女郎,去胭脂铺时帷帽不慎掉落,露出眉上的一道长疤,段大人当即蘸上胭脂,给她画了株桃花,弥缺作长,寡淡的面容瞬间有了五分艳色,我也想见识见识。
画了,但是是因为沈女郎本就生得艳丽,我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虽然他心黑手狠,做事不留情面,断断称不上孤傲高洁,但他却又像梅花,霜欺雪压也要绝处逢生。
无意间,蘸了墨的笔尖,抵在他的袖口,洇出一大团墨渍,我出声提醒,他低头一看,一幅懊丧的样子:可惜了,这流光锦禁不得搓洗。
不单调,红梅该画在别处。我回道。
顾湫跨坐在书桌上问:要画什么?
顾湫接着说:还有一个办法能不浪费了它。
刚则铁画,媚如银钩。
什么办法?
写到一半他问:学得如何?
不是,梅花更衬你。
那该写些什么?
却见他笑得更开了,脸颊涨得发红,你扮了这么多年男子,怎么还是这么呆?
梅花。
谁知道竟然不是呢?
我读的都是治国之道,腻腻歪歪的儿女情长,我才不看。
我不明所以,开口道:自然见过。
接过笔来,我看着那片墨渍,向上斜挑出几截树枝。
握着他的手,写完这两句诗,我才发现我们贴得很近,他半干的发丝擦过我的耳朵,酥酥麻麻,虽是凉爽的秋夜,我的后背突地出了一层汗。
现下正好。他指尖捻着布料,锦都有了,花不添吗?
为什么不画桃花?他顿了顿又问:段大人只对女子画桃花?
接触到的地方,像是有针在扎。我急忙松开手,抚平衣袖的皱褶,好似可以同时平息心里陡然而生的波澜。
我羞
那都是夸大之词。我谦虚道。
初时我们隔着半张桌子,过了一阵儿,我的脸突然擦过一阵热气,他不动声色地挪了过来,解释说:段大人的字写得颇有风骨,我仔细看看。
顾湫抬起头来看向窗外的无边夜色,说道:如此良辰美景,你写这些打打杀杀的,倒有些煞风景。
不怨我眼拙,他全身白惨惨的,又穿得宽松,锁骨都露出大半,着实惹人误会。同时我有些庆幸,顾湫穿寝衣见我,证明我已经深入了敌人内部,再过不久,就可以瓦解联盟,逐个击破。
此时我才感觉出不对劲,他这是职场性骚扰,我厉声喝道:顾大人!
顾湫一时无话,隔一会来碰我的眼皮,又凑过来吹了口气,段大人睫毛真长,还会颤。
不是寝衣。他欲言又止,调笑道:你喜欢我穿寝衣见你?
画在哪儿?
才名远扬的段探花郎,怎么连这两句都不知道?他坐在椅子上,侧扬起脸来睨我一眼。
他把笔从我手里抽出来,紧挨着先前那句诗落笔,入我相......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哪儿能这么几个字就会呢?还得仰仗段大人多教一教。
师傅也曾夸过我这手字,于是我特意悬着腕子,慢下来给他展示一番。
是李白的诗,较为偏门,我一时没想起来,倒让他看了笑话。
收入微薄的我,极其仇富,见不得他这副穷奢极欲的样子,怎么,它入水就化了?一件寝衣而已,洗洗再穿又如何。
顾湫眼神瞭来,你没画桃花?
他轻笑一声,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沉下声来,我问:学会了吗?
感觉如何,可还满意?
认真看了顾湫的睫毛,我点头道:满意。
三分形似,但里面的神韵,还是欠缺得很,我嫌说得麻烦,下意识地握住顾湫的手,问:接下来是什么字。
我宽大的绛色衣袖和他轻纱似的白色罩袍交叠在一起,像是一对黄昏时相互依偎着看晚霞的情人。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灯瞎火,孤男寡女,他沐浴过后,长发散在腰际,就着摇曳烛火,教我写奏折,批奏折。
既然他夸我,我也礼尚往来有样学样,顾大人的也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