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连日大雪,天地肃白一片。连绵如长龙的雄浑山脉下,却有星点青黄之色,一双沉静如潭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乌拉山与狼山之间的小小缺口,那里正有一股灰烟袅袅而上。
然而,那双眼还来不及看清那处是否有人迹,便被耳畔擦过的箭风迷了眼睛,腰间那条男人的臂膀松开些许,将他抛向后方奔来的高头大马:“阿弟,高阙塞已在眼前,务必护送贵人平安抵达!其余兄弟,随我断后!”
腰间重新系上一条臂膀,耳边传来男人的悲呼:“阿兄——”
身后马嘶风啸,金戈铁羽震耳,他蜷缩在男人怀里,顶着漫天风雪抬头望向前方。那里正是阴山唯一的缺口,高阙塞。阴山背后是突厥人的地盘,每年入秋后,突厥大军都会想希冀由此处突破,攻入大唐的疆域,但迄今为止,已有十年不曾得逞,因为那处驻扎着西北最勇猛的军队——朔方军。
那是他们从身后穷追不舍的突厥小队手中活下来的唯一希望,也是他此行的目的。
随着身后胡语怒吼的渐近,男人知道兄长已然尽忠,绝望的泪水自他的脸颊抖落,沾染在怀中贵人的白狐裘上,瞬间凝结成冰。
怪叫着的突厥人骑着汗马飞驰而过,镶嵌铜钉的打狼带重重打向两人乘坐的战马前腿,人仰马翻,危急时刻,男人紧紧抱住怀中人,在雪地连翻几转滚下雪坡。
混乱中,男人似乎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去确认,雪下锐利的山石将他浑身筋骨接连撞断,滚落山底停下时,只有血肉模糊的最后一口气。
一只冰冷的带着墨香的手,抚去了他口鼻的血沫,他不能瞑目的眼倒映出一张清冷如梅上雪,悲悯如佛菩萨的脸。
“看来诸君一路舍命相护的情义……”那美人的狐裘风帽已在颠簸中脱去,一路而来,他们都只得见贵人兜帽露出的一截下巴,竟不知兜帽下藏着的这般惊为天人的美丽容颜。
一颗温暖的水珠落在他脸上,那神仙般的美人竟为他掉了一滴泪:“李某只有来世再报了。”
合上忠仆泣血的双目,那美人回头望了一眼雪顶,见敌人已经绕路追击而来,当即抽出死人身上的佩剑,利落割开狐裘袍带,抬腿向高阙塞狂奔而去。
奔跑中,美人一头束好的乌发散落,在雪中飞扬如蝶翼,身上深绯的袍让他在雪中极为扎眼,犹如白纸上一笔朱砂,难以隐匿。马上的突厥人挥动着打狼带,怪叫着朝他挽弓射箭来,已经完全将他当逃不掉的猎物来戏弄。
漫天风雪迷眼,一柄箭擦着他冻得血红的耳朵飞过,浑身冻僵的他已经感觉不到痛,脚步也颓缓下来,终于力竭倒地。
耳畔马蹄声震天,他绝望地闭上眼睛,昏死过去。
簌簌几声,两三个突厥人被射落马下。一道狭长刀光划过乌发,一只断臂滚落雪中。热腾腾的鲜血飞溅在美人羊脂玉般洁白的脸颊上,一个弹指后,手臂的主人跪倒在地,肩上已无头颅。,
刀柄砸在冻土上,竟如金石之声。
“就这么几个鞑子,真是无趣。”捉刀而立的男人打了个哈欠,“方才是谁说今日有的乐子寻的?伯律,是不是你小子?”
“诶哟,储帅,可不是我!”一鹰鼻汉子大呼冤枉,大眼睛瞄见地上的人,忙邀功道:“储帅您快看!是个美人啊,这乐子……不就在您脚边上躺着?”
男人心趣缺缺地瞟了一眼,却正好撞见伯律将那人下巴捏起来端详。好美的女人,男人喉间咕咚一声。那美人小脸如瓷般洁白细嫩,又卧在雪地中,若不是脸上沾染的血,几乎让人以为这是尊埋在白雪里的白瓷观音像,俊美得不似凡人,亦辨不出雌雄。
莫说朔方这苦寒之地本就见不到女人,纵使在皇城根下,这样的绝色也是难得一见。男人余光一瞥,见部下也都看绿了眼珠子,忙轻咳一声:“天色将晚,此人身份不明,先带回去再说。”
“喏!”伯律早馋得蓝眼睛都绿了,忙伸手抱起雪地中的美人,谁知却被一双更粗壮有力的臂膀挥开。
被叫做储帅的男人将美人往肩上一扛,翻身上马,也不招呼一声,便策马一跃数米开外去了。
“储帅今日怎么这么急?”一狮鼻阔口汉子慢吞吞地上了马,问满脸憋屈的伯律,“还想上山脚转转呢,保不齐再砍几个突厥探子的脑袋。”
“这你就不懂了。”伯律诡秘一笑,示意前方已远的一人一马,“储帅他老人家还能急什么?急着洞房呗!”
“啊?”
朔方军营,正是晚饭时候。副将裴子清因主帅外出,暂代统领之位,正带着几个属下准备去清点各营人头。
“子清——”一声粗犷低沉的男声自身后传来,裴子清忙转身行礼,正要向主帅问安,却见主帅已经撞开军帐进去。
“大哥?”他忙快步跟上,正要撩帘子,却直直锤上一个坚硬如铁的胸膛,十指震痛得他用力甩了甩手:“大哥,你怎么——”
“让人烧桶热水,煮碗姜汤。”
裴子清疑惑地朝军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