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拟从现实与梦境中的巨大落差感中将自己剥离出来,听着医者粗重的呼吸声,忽然有些想笑——他还是第一次发现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医者这样脆弱的一面。
说起来,明明是守着他不让他深陷梦境的,怎么还自己被梦困住了。
叶拟撑起身子,循着那呼吸声来源,慢慢地摸到了医者坐着的椅子,医者一只手撑着额头,被他摸到了曲着的手肘,立时从梦里醒了,叶拟的手顿时被反扣住,被修为高深的人按住的经脉几乎要再次断裂。
“做什么?”医者话里有怒火。
叶拟很是无奈。“你梦魇了。”
医者的呼吸一窒,松开了叶拟的手,他站起身来,走到新搬来放往魂香的案台边,就着那里放着的冷水洗了一把脸。
“你梦到了什么?”他问。
叶拟想了想,说:“一个叫叶宁的男人。”
“还有呢?”
叶拟站起身来,按了按心口,发觉心跳已不再像梦境里那样强烈。
“我的名字是戚胥之,”叶拟看着医者的方向,即使他的视线里只有一片漆黑,“我好像……对那个叫叶宁的男人一见钟情。”
医者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咬着的字音显得温柔而又危险。“一见钟情?”
叶拟答:“一见到他,我就心跳得厉害。”
医者低低说了句“好”,将水盆端起来,留下一句今晚继续,便离开了。
——
这一夜再入梦,叶拟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处高台上,面前的桌上横着一把长剑,剑鞘乌黑,其上嵌有数枚灵钻,灵光跃动间,隐约可见微型法阵。
高台之下设了三处擂台,四周围了乌泱泱的人,看着台上的你来我往,时不时爆出一阵喝好声。
旁边的侍者小步上前,恭敬道:“仙长,下一场便是云岭宗对合气阁。”
叶拟想起来,眼下正是修道界十年一度的修道大会,大会前三名可得入修道界第一大宗门静岳凝仙宗的聚宝楼择一宝具。
他面前摆着的剑名为勾月琉璃,是他百年前在修道大会上摘得桂冠,入聚宝楼选出来的宝剑。如今他已入洞虚之境,当世再少敌手,勾月琉璃也已有数十年未再出鞘。
西南角的擂台上了下一组选手,叶拟不受控制地将视线移了去,竟看见昨夜才梦到的叶宁上了台,他今日换了身蜀锦白衫,襟角袖口绣了几朵金丝盘云,甚是淸俊。
侍者又道:“叶宁公子上轮胜得勉强,这轮怕是有些不妙。”
话音刚落,叶宁已与对手缠斗到了一处,叶拟身子坐直了些,眼神沉沉,看了一会,道:“还有几场?”
侍者答:“这一轮比过,便该决前三了。”
“嗯。”
叶拟不知叶宁上一次胜得有多勉强,但也难不过这一场了,叶宁艰难取胜,身上划了好几道伤,原本洁白的衣衫浸了血,格外的艳丽,他原本使的三把灵剑折了两把,最后一把握在手里,剑身上也裂开了三道口,他将对手击下了擂台,自己在台上勉强站着,眉角沾了几滴血,眼神看着有些迷茫。
灵气消耗过大,身负重伤,怕是明天决前三之前吃再多回灵丹也恢复不过来。
这打法,怕也只是想争个进聚宝楼的名额,压根没想抢个第一。
叶拟站起身来,看着叶宁身上的血,心下无端躁动。他心知这人是自己一眼看中的人,自己应找个机会去看看他,却迟迟没有动。
修道大会在静岳凝仙宗举办,叶拟身为静岳凝仙宗的长老,比擂结束之后便回了自己的瑶芝峰,到了夜间,合气阁的掌门在峰下求见。
叶宁是合气阁的弟子,修道界以静岳凝仙宗为首,往下大宗门有三,再往下,还有无数不出名的宗派,合气阁便是其一,往年修道大会前三基本都会被静岳凝仙宗包圆,再不济留一名额给三大宗门,像今年这种被一介不入流的小宗门挤进前三的情况,是百年来的第一例。
叶宁乃是合气阁掌门之子,掌门爱子心切,知瑶芝峰上有一灵泉,有治愈灵效,还可充盈灵力,便动了心思来求戚胥之。他本是不抱希望地一试,没想到戚胥之竟应了。
瑶芝峰下有禁制,非主人允许不可入,一点寒芒落在叶宁身前,引着叶宁上了山路,到了灵泉之前,叶宁恭敬地朝不远处的阁楼行过一礼。
“谢仙长慷慨相助。”
“不必。”
叶宁解了衣,在泉中泡了许久,他身上的伤在灵泉治愈下肉眼可见地结了疤。叶宁心知不可太过叨扰这位修道界近乎传说的大前辈,没泡多久就准备起身,肩上却被人一按,将他按回了水中。
“还未好全。”
叶宁下意识回过头,撞上了远处缓步而来的人的视线。
——
叶拟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会看一个人看这么久,他就坐在自己房中,用神识看着叶宁从山下一步步走上来,解了衣,露出布满伤痕却依旧结实有力的身材,再慢慢浸入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