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胥之聚起了手里拎着的一壶酒。
叶拟唇角微翘,问:“酒神觞可在?”
戚胥之目光闪了闪,淡淡答:“在瑶芝峰。”
叶拟道:“喝酒可以,戚仙长可愿应我一个请求。”
戚胥之难得的顺从。“你说。”
叶拟道:“来日身死,还望戚仙长能将酒神觞葬入我的墓中。”
戚胥之眼神微沉,唇角抿起,半晌,反问:“你这样的罪人,还妄想能得人安葬?”
叶拟眉眼微动,浅浅露了个笑。“也是,若来日我死无葬身之地,便请仙长将酒神觞碎了,洒下山崖罢。”
他缓步走下矮阶,神态自若地说:“还请仙长引路。”
第15章 情局
戚胥之并没有带叶拟回海晏楼,流烟飞玉阁在近山顶的一处平地修了个奔月台,台上西北角植了一株白玉荷,荷生三叶,一大二小,平日束在沁着一抹红的花苞下方,就像一株普通的花。
入秋后,山上的温度低了许多,台上铺了薄薄的狐皮毯,踩上去既软也暖,戚胥之将酒坛放在席上,垂下眼在白玉荷上注入了一缕灵力。
那顶端微红的荷花霎时开了,四周漾开一抹盈盈的微光,微光拂过叶拟,随着浅浅花香沁开,那原本束拢起的荷叶也缓缓伸展了开来,最大的那片生长了足足三米高,远看便似一片洁白玉石作成的亭盖,遮去了大片月光,却也往下投散了幽幽荧光。
戚胥之与叶拟对坐在叶下,由戚胥之斟了第一杯酒。
叶拟在看台下一株且留树,树生得低矮,不甚好看,但叶生得极茂密,葱郁枝叶间,隐约可见斑斑灯火,叶拟数了数,共十一盏。
今日是月归节,是祭祀故人亡魂的日子,去年的月归节戚胥之与叶宁一起寻了一株且留树,由叶宁为戚胥之已仙逝的师父奉上了一盏安魂灯,今时今日,这十一盏安魂灯,安的是叶家十一口亡魂。
戚胥之对叶拟的视线落处视若无睹,向前推了酒杯,叶拟缓缓收回目光,饮下杯中酒,道了句:“多谢。”
戚胥之没答,只又满了一杯,推至叶拟面前。
叶拟心道这人的怀柔政策与美人计使得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多做,谁会这样轻易上钩,却还是一杯杯地喝了下去。
戚胥之也喝酒,但他不想醉,喝得再多也不会醉,叶拟想醉,一坛酒下肚,便已眼带红云,一手支着脑袋,浅浅笑了起来。
戚胥之问:“笑什么?”
叶拟道:“想起开心的事。”
戚胥之又给他手中的空杯满上了酒。
叶拟垂眼看着那杯酒,笑容便似缓缓绽开的花,愈发浓郁。“我和容榭小时候相识,我是伺候他的仆从,容榭他小时候是个哭包,每天都掉金豆豆,我,是这个,”他哈哈笑起来,“三、三殿下,三殿下你怎、怎么又、又、哭了……结巴!你都想不到我是怎么好的!”
戚胥之:“……”
叶拟猛灌了一口酒,拍着桌子大笑,好半天才平息下来,把一个空酒壶放桌上,垫在下巴下抱着,口里絮絮道:“魔尊看不中容榭这个小姑娘似的儿子,容榭的日子过得苦啊,就带着我一起苦,每天都遭他那两个哥哥欺负,我不服气,每次都会把宫人送来的食物和衣服扣下大半,给他吃我吃剩的,穿我不要的,容榭那个傻子,也没发现,被人打得一身伤,还老哭着告诉我他不疼。”
他压低声音:“我天天都在想怎么逃出去,后来有一天跑了,魔宫,魔都,我东躲西藏了半个月,才到魔都外的鄞城河,就被师父抓回去了,我挨了教训,被丢回容榭宫里,就看见容榭趴在我床边哭,然后边哭边往外掏食物,整整半个月的饭菜,他一口没吃,全摆我房里了,他跟我说,他什么都愿意给我,让我别走。”
戚胥之分不清这是叶拟在扯谎,还是真事,脑中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脸色不免有些复杂。
叶拟也在想当年的场景,想着想着,低低笑了一阵,才接着说下去:“我那时候骂他,说你能有什么好东西,我说我就想要个普普通通的家,不想当什么魔宫暗卫,你能给我吗?可能是我结巴得太厉害,他也忙着哭没有听完全,就没有回答我。”
他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戚胥之,醉意朦胧的眼里显出一抹温暖。“可后来几百年过去,我和他一起杀了他两个哥哥,扳倒了魔尊,他站在魔宫主座上,跟我说,他给我找了一家人,刚生了一个儿子,问我愿不愿意去。”
舟涉叶家。戚胥之心底浮现了这四个字。
他们之于叶拟,是乞求了数百年的普通家庭,是容榭替他完整的一个心愿。
“不对,我还不够醉……”叶拟喃喃着,忽然抢过桌上另一坛空了一半的酒坛,仰头灌起了酒,酒液自坛口溢出,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流下,在项圈处聚了一小滩,打湿了衣襟。
酒坛空后,被叶拟扔到毯上,缓慢地滚了出去。
叶拟伏在桌上,指尖曲起,勾了一抹酒液,在桌上随意描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