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法师塔头几年,特洛熙面对希里总是提心吊胆。
也许是圣殿那次事件令她愧疚难安,面对那位高阶法师时难免显得心虚。
预言家后来见过几次铭刻缄言咒的场面:巨型日冕中央,穹顶聚光镜之下,光明祭司会引导正午阳光汇聚成一根金色光针,落在堕落者的舌面上。为了防止堕落者承受不住疼痛而合嘴,他们需要带上口枷。
金色圣纹烙下后,施咒之前,祭司会给堕落者最后一次开口说话的机会。在那之后,他会用割破对方舌头,用细颈瓶接住滚落的一滴血。从此,迎接堕落之人的,将是长久直至抵达坟墓的缄默人生。
到了这一步,大多数人要么服软认罪,表达悔意,希望能得到最后宽恕;要么坚持自己的清白,或自动放弃,保持沉默,而以赛亚·伯德文的最后一句话却让所有人出乎意料。
他说:“我承认我有罪,但不是这项。”
伊恩的执拗不悟显然令希里失望透顶。她甚至没有去观看那场惩罚。火荧阁下永远板着脸,黑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长袍一直扣到最上一枚扣子。她严肃、冷酷、不留情面,如同毫无感情的傀儡。
“我们的一切馈赠都来自于光明。”在成为她的导师后,希里提出要求,“而它的对立面总是充满诱惑。”
“时刻坚守信仰,我不希望再见到又一个堕落者。”
她便没有再敢和导师提起过卡尔的事,唯恐被对方发现自己的谎言。伊恩从没有为这件事责怪过她,可酿下错误不会轻易消失,反而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难以开口,越来越沉重,以至于作为冉冉上升的新星法师、月神代言人,特洛熙宁愿远离教会,自我放逐般地来到边城。
有时,特洛熙会怨恨自己内心深处的懦弱,另一些时候,这种情感又被投射到导师们身上:他们剥夺了自己贞洁——身体与灵魂。她被法师塔的导师压迫着度过了整个童年,又在希里这里感受到了类似的“压迫”:火系法师并非表里不一的虚伪小人,她对神的虔诚毋庸置疑,但正是这种纯粹性,让月神代言人感到无地自容。
她认识两位这样信仰坚定、目的纯粹的人,一个是伊恩,另一个便是希里。如果说伊恩总能包容他人的不完美,那希里则是尖锐得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她不会是受人喜欢的人,但绝不是坏人。
现在,伊恩在查希提,希里也在查希提,更关键是的,她也在。作为那场误会的始作俑者,特洛熙觉得,是时候直面它了。
她在空旷的教堂里奔跑,祈祷希里能察觉到夜晚的异变,赶来教堂。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他们——伊恩、希里、她,以及卡尔——可以合作,解开八年前那场误会。
最关键的是,他们需要火。伊恩和塔里夫很明显都在保护特洛熙,不让她留在战场,预言家也知道缺乏战斗经验的自己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她可以做点什么,来帮助同伴们,来保护这座城市。他们需要火和光。
没人比希里更会用火了!
她正思考时,眼前突然出现导师的身影。来不及多想,特洛熙便大叫对方名字。
火系法师明显是匆匆赶来,发丝被风吹得散乱。见到朝自己跑来手舞足蹈的预言家,不由愣了一下。特洛熙这才意识到自己仪态全无,顿住脚步,喘着气呆呆看向导师。
“什么情况?”希里迅速切入正题。
她从不会说什么“深呼吸”或者“别怕,我来了”之类的话,但此刻,特洛熙只觉得心中紧绷的弦在见到导师后松了下来。希里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让她感到可靠。
“预言、预言是真的!”她回答导师。这便是他们来查希提的主要原因:在月神代言人梦境中,查希提地下正在举行某种危险的邪教仪式。
正是在他们脚下!教堂地下!
“查希提教堂有问题,是……”
她正要将关于地下血族、渴血兽和邪恶实验一堆信息倾泻而出,却倏地噤声——纳夫塔利从希里背后走出,朝她微笑。他背后是其他穿着神官长袍的教会成员。
“是什么?”希里问。
主教那和蔼的微笑令预言家背后发凉。纳夫塔利看她一时半会说不出话,便安慰:“别害怕,您安全了,我会派人带您去避难。”
这令她想起法师塔那个老男人,惺惺作态,状似体贴。实际这里目前最危险的人就是他。
这次,她不会再保持沉默。
“在那之前,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教堂下关押着失踪者?”预言家冷下声音,问道。
她声线一开始还打着颤,后来却逐渐稳定。
“为什么在他们身上做实验?教堂的其他牧师呢?为什么城市里出现了血族和渴血兽,教堂却毫无反应!”
她看见希里皱眉,显然一时无法接受全部这些信息。
“月神代言人恐怕受到了惊吓。”纳夫塔利神色自若,仿佛在看胡言乱语的孩子,“我理解她此刻情绪激动,以至于神志不清,但那些指控,实在是莫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