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今日要去成婚。
扶原很是委屈,他这一身从头到尾都是跟师尊学的,不过穿在他身上,就显得糟粕得很,着实浪费布料。
元阳推开小徒弟扶住自己的手,缓缓向铜镜走去。
镜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潇洒至极的人影来——但见镜中人逶迤拖着朱袍,腰封印微微垂落,衣襟的边缘绣上折枝花纹。
他勾着一双慵懒澄澈的眸子,剑眉却是凛然,自有一端风流意,朱唇捎墨,身形颀长,当真是英气迸发。虽说头上并无发丝,但那浑身的气度和惊人的相貌,修饰得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昂然的仙气中。
彼其之子,俊无度。
随着镜中人影的清晰,元阳混沌的记忆也逐渐明朗起来,他的脸色猛得转红,再从红转白,立马转向小徒弟:“扶原,我下凡后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闻言,扶原的油饼脸立马纠成一团,作出饮泣吞声的架势来哽咽,元阳用力拍了几下他的背,才终于把话拍出来。
“师尊,你在凡间的时候,殿中的金身突然炸了,金丹也不见。徒儿以为你死了,结果仙使们在轮回境中发现了你的身影,拼死拼活捞出来后你又醒不过来......”他又猛然咳嗽起来,“师尊您睡了整整五百年,沧海都变成了桑田,隔壁的紫枫仙君都生了孩子,五百年啊!”
正说着,扶原的泪珠就扑朔朔流淌下来,止都止不住。元阳怕把自己的仙殿给淹了,赶紧施了个法,让小徒弟的泪水回流。扶原这么悲伤,不知道是真的担忧他这位睡了五百年的老人家,还是在埋怨自己没有赶在紫枫仙君嫁人之前回来,错失了给这位小徒弟牵线搭桥的应允。
五百年,不长,也不短。
元阳若有所思,捏了个法诀,朝轮回境处飞去。
轮回境不愧是被誉为仙境第三美的幻地,天上零零洒洒飘着唯美的雪花,地上却开满了几十里梨花树,风吹在脸上,又是香又是暖,又是冰新。花雕雪静,美轮美奂矣。
元阳一身红衣,在这雪面梨花相映中,尤为显眼。
如此良辰美景之下,也只有朝夕相伴的人才能停止欣赏。
果不其然,司命老儿在打盹。这眼睛闭着,头一点一点地,手中还不忘拿着棒槌在药罐子里捣腾,有规律地旋转着。
元阳从袖子中掏出一个木头珠子,往司命老儿头上一扔,随后珠子便自动地飞回他的袖间。
“谁,是谁!”司命老儿突然从石凳上站起,滑稽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身旁站着尊仙人。
“原来是元阳木君。”司命老儿理了理自己皱起的衣襟,朝元阳行了个礼。元阳还礼,虚虚掩住自己嘴角的笑意。
“不知有何贵干?”司命老儿捋了捋下巴上的三寸白须。
“我来讨一汪轮回泉,六百年的。”
司命星君露出明了的神情,这天上大大小小的神仙,只要来找他,必定是为了忘却下凡的尘事。不过这位可是三界有名的亦正亦邪风流人物,历了不知多少次凡劫的主儿,不曾想,竟也来向他讨泉水来了。
“木君需得答得老夫几道题目,才能过关拿得泉水。”
元阳闻言猛得心抽搐了一番,想起了红尘中那件龌龊事来,好似也要答题。
司命老儿摘下腰上的星盘,放在元阳面前,暗沉色的铜器上隐隐浮现几个金字——色,情,执,贪。随着星盘上磁铁矿石的转动,几个字疯狂地轮转,最后只剩下三个烫金的字,‘贪’完全暗淡下去。
“老夫问你,这六百年间的事情是什么?”
“是色乱心空,兵荒马乱。”
“如若你要抛开这段记忆,就必须断了色,你可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
元阳眼中异色漂荡过,脸色因为回忆稍显苍白。他接过司命老儿递过来的泉水,心脏好似要从胸腔中蹦跳出来。
他历劫之前,曾对那些讨轮回泉水的仙君们不屑一顾,现如今,才知道个中辛酸。如果留着这记忆,别说是色,他现如今见情怕情,见执抛执,甚至有了几分要出家的欲望。
犹豫也只是瞬间,他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清泉顺着喉咙流入身体,沁凉的仙气蔓延于四骸,脑海中一片混沌而后又是一片清灵。
元阳再次睁开眼睛时候,已是一片澄明。
眼前的司命星君已然不是老人的形象,而成了翩翩公子郎,梨花飘洒,那公子郎打开折扇,敲了敲桌子。
“现如今,我问你,这六百年是什么。”
一身朱红的元阳笑起来,逼人的英气和豪气从身体中迸发出来,他又成了那个空有佛性却不成佛的假和尚,那个惹尽桃花不负责的泼皮,那个亦正亦邪无忧无虑的司木仙君,那个帅惨人寰的天下第一风流。
“是鼓舞欢忻,千汇万状。是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梨花缤纷,天上的雪,逐渐大了。这一身红,也愈发浓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