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师兄!”
赵凉越嘶声力竭地喊了一声,同时整个人向外撞去,挣脱萍蓬的阻拦,几乎是将自己摔出了马车。
但薛冉满目愤恨,手中那柄快刀势不可挡,且没有丝毫迟疑。
赵凉越只能是看着森森寒芒一闪而下,无力感顿时铺天盖地砸向四肢百骸,和记忆中的很多瞬间重合在一起。
最后,那柄快刀终究还是在咫尺的距离偏移,斩在沙地之上,带出一道飞溅的黄沙。
褚匪缓缓睁开双眼,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半丝喜悦。
薛冉吐出一口颤抖的叹息,随即大笑起来,响彻怪石嶙峋的隘口,悲凉至极。
天光将他的白发照露无遗,他的身形开始佝偻,他已不再年轻,他只是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只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
薛冉俯视着褚匪,许久后,哑声道:“你当年去漠北巡察,逸儿来府上寻正儿,说要暗里给你及冠准备一个惊喜,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商量了一整日,最后还是老夫拿定的主意,两人给你亲手雕了个玉剑璏,上面刻了河清海晏四字,你还记得吗?”
褚匪怎么会不记得,自小到大,自己和刑朔的身后便会有两条尾巴,一是老师幼子王逸,二是薛家三子薛正。
两个少年清朗明艳,又格外古灵精怪,每每闯祸了就往刑部跑,一口一个“我们褚大哥可是刑部二把手,有种你们就进来!”,往往闹得刑部门口鸡飞狗跳。虽是不合规矩,但到底都是孩子,那时刑部的官吏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他们去了,但总有几个不长眼的,转身就向王讳和薛冉告状,于是三个人都得被罚,至于罚后是否纠正,又都是不肯的。
当年从漠北闻讯赶回京,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只能想尽一切办法留在朝廷。
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承认并揭发王讳的罪行,亲手写下樊家军和王讳等人谋逆的供词之一。
第二件要做的事,是以着刑部为首,亲自带着兵部和禁军人马抓捕薛家老小。
那日,薛正自府门而出,以为褚匪是去救他们的,还一口一个褚大哥的叫着,直到长兄喝住他,直到褚匪亲口下令查封薛府、缉拿薛家男丁,薛正先是一怔,随后恍然大悟,当即摔碎了那枚剑璏,誓与褚匪恩断义绝。
仅仅五日,三司便定了罪,薛家也被扣上参涉谋逆的罪名,先帝下令斩杀薛氏三族,韩闻蕴当廷首推褚匪监刑——未待其他臣子附和,褚匪越众而出,请奏先帝应允,以赎自己择师不明之罪,欺瞒包庇之罪,掷地有声,义愤填膺,仿佛是极度痛恨武安侯等人的谋逆行径。
那一年,褚匪十九岁,离及冠不过是一载春秋而已。
旧忆残破,像是一盒早已发霉的上好酥饼,本不愿回味。
褚匪没有说话,对薛冉点了下头。
“罢了,罢了。”
薛冉不知是在对褚匪说,还是在对自己说,话毕缓缓抬头直视日头,双眼变得浑浊。
最后,薛冉望向被萍蓬扶起的赵凉越,不知想到了什么,走过来,问:“你是王讳的学生?”
赵凉越朝薛冉拱手做礼,道:“晚生见过薛前辈。”
薛冉见赵凉越对自己行的是朝礼,愣了下,微微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提刀离开了,背影带着道不尽的落寞意味。
赵凉越收回目光,忙趔趄地跑到褚匪身边蹲下,看他一身的伤,尤其是血肉模糊的右臂,简直触目惊心。
褚匪从方才便一直静静看着赵凉越,看到他平安,看到他为自己伤势而紧蹙的眉头,觉得好似比什么都赏心悦目,不禁莞尔。
“伤成这样,倒还有心情笑?”
赵凉越说着看向萍蓬,还没开口,萍蓬自行过来查看褚匪伤势。
不多时,只见萍蓬眉头一蹙,叹了口气道:“这手臂是彻底废了。”
赵凉越一怔,忙问:“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萍蓬摇摇头。
赵凉越担忧地看向褚匪,褚匪却是一副淡然而从容的模样,那双桃花眼又噙上不怎么正经的笑来,好似并不在意自己的伤势。
“没事,不是还留了条命吗。”褚匪似是看穿赵凉越想法,如此轻描淡写说道。
赵凉越不想理会褚匪,偏过头去和萍蓬给他处理伤势,心里憋出一口莫名的怨气。
褚匪也不再多嘴,看着赵凉越低头时眼睫一上一下堪堪眨动,像是落在面前的一只鸟儿在扇动翅膀,嘴角也因为不高兴微微朝下呡着,倒是比平日那幅静若止水的模样不知可爱了多少倍。
这时,正巧微风吹来,赵凉越从发冠漏下来的一缕头发飘起来,然后遮到赵凉越光洁的额前,褚匪心里某根弦被拨动了一下,竟是不自觉地,颤巍巍地抬起另一只手想撩开那缕头发。
然后,那只手就被赵凉越轻轻打了回去。
赵凉越看他一眼,跟对付孩子一样,苦口婆心又无奈道:“受了伤就不要乱动。”
褚匪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