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有人忍不住再次复述这联诗,想要点评一二,但看到神情格外激动的谢灵运,又立即闭嘴。
这种程度的诗句,除了才高一斗的谢公义,怕是没有人有资格指点。
而谢灵运也不负众望,开声品评道:“此诗工对严整,颇为奇巧,而最妙的地方,则在于观月视角。”
“古来咏月者,或是抬头望天边月,遥相追思;或是低头看脚下影,顾影自怜。”
“石郎此诗却别出心裁,竟在水中观月!”
“流波拥月而去,潮水与星辰相共,天上地下,合而为一,如幻亦如真……这是何等奇谲瑰丽的梦幻美景啊!”
谢灵运由头到尾都没直接说诗写的好不好,但在坐之人又不是不学无术的文盲,哪里听不出他这是在盛赞?
更别说停顿数息,谢灵运还接着感慨叹道:“石郎有此两句诗,堪比姑祖母当年的咏絮才!”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哗然。
因为谢灵运的姑祖母可不是一般人,乃是当世鼎鼎有名的大才女谢道韫。
因为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咏雪名句,被时人津津乐道,有“咏絮才”的美称。
如今谢灵运竟用自家长辈来比美,足见对石苍这两句诗的重视。
可以预见,今夜之事传出后,石苍此子必定在士人间名声大噪,前途无量!
于是理所当然地,一些酸涩的声音便随之而来:“石苍往日无甚诗才,这两句诗真的是他能想出来的?”
谢灵运对石苍的才华知根知底,刚刚便有此疑问,所以这时也肃然问道:“我素知石郎渴求功名,这是人之常情,倒也无妨。只是若胸中无真才实学,就算名噪一时,早晚也会原形毕露。”
言下之意,如果这诗是从别人那里抄来的,赶紧老实认错,省得将来更丢脸。
杨遇安当然不会承认抄诗了。
反正这年头别说杨广了,连他老子杨坚,老子的老子杨忠……都还没影,谁能出来指证他抄了?
当下他淡然一笑,道:“诸位若是不信,明日回去后,自可找旁人查证这诗是不是在下从别处偷来的。”
“至于我是如何想出这联诗……”杨遇安负手面对大河,语气幽幽道:“大概便是因为我常年低头做人,目光始终往下看,所以反而更能看见诸君平日注意不到的水中月,潮中星吧……”
闻得他此言,谢灵运以及大部分宾客未有感觉,但人群后方几个零落的身影却莫名触动,激动得身体微微发抖。
他们同样出身低下,靠着攀龙附凤谋求一个好的前程。
对于杨遇安所谓的“低头做人”,有着同样深刻的体会。
这时谢灵运见杨遇安如此自信坦荡,便不再多言。
但那个开声挑事的人却并不想轻易放过杨遇安,借着酒意又鼓噪道:“石苍既然也有‘咏絮才’,只写一联诗岂不是浪费了?干脆这样,我等另起一题让他当场再作一首。若新诗不下于先前两句,那他的诗才某便认了!不但认,今后逢人就夸!”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众人赞成。
他们对石苍的诗才仍有怀疑,正好让他再写一首以自证。
“要在下作诗倒也无妨,但万一诸君仍旧不能信服,还要逼迫再下写第三首,第四首以自证,那事情何时是个头?”
“某便是略有几分诗才,到底也不能一晚上同时想出三四首绝妙好诗吧?”
杨遇安说这话时,目光紧盯挑事之人。
以他记忆过的唐诗,一晚上别说三四首,三四十首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关键是此人存心丢难,自己若不先把话说清楚,后续只会麻烦不断。
那人本来就是借酒闹事,这时见一个低贱的寒士居然暗暗指责自己丢难他,顿时来了脾气,将酒杯摔到地上,大骂道:“一个寒门贱奴,让你写诗你就写,哪来这么多废话?”
尖锐刺耳的声音。
杨遇安明显感觉到属于石苍人格记忆的躁动。
对出生低贱的耻辱;
对命运不公的愤恨;
对门阀凌压寒门这个现实的无可奈何。
但石苍到底不是杨遇安,无法义愤之下上前砍人,事后潇洒地远遁江湖。
以他的出身,他的年代,他的能力,当下处境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接受他人摆布,要么彻底放弃仕途念想。
杨遇安自然不能由着自己性子选择第二个。
因为这是石苍的人生。
按照过往经验,自己想要提高任务评价度,必须按着主人的性格、意愿来走。
于是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主人谢灵运。
这位才是决定石苍命运的关键人物。
而谢灵运在贵客与近乎奴仆之间的石苍之间,没有任何犹豫,果断选择支持前者。
“某也正想再睹石郎的妙句。”
一锤定音,事情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