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要写哪首诗了。
不是唐诗,也不是隋诗。
而是距离这个记忆时代并不遥远的十多年后,南朝刘宋诗人鲍照写下的一首杂言诗。
当下这个时点,鲍照大概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屁孩,每日嘻笑打闹,不知今后人生路的艰难。
等到壮年以后,他终于尝遍愁苦的滋味,于是在某日,自觉心中郁愤难舒,开启了一组以《拟行路难》为题的系列诗篇。
而当中的一首,便是杨遇安,或者说石苍此刻心境的最佳写照。
诗句一经脑海浮现,杨遇安便决定,就它了。
也只能是它了。
于是他再次来到石板书案前,凛然面对全场不怀好意的目光,提笔挥毫——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滴。
酒水入沟。
时间结束。
杨遇安搁笔,转身,信步离场而去。
全场鸦雀无声。
有此一诗,今夜过后,覆杯成诗的石苍,注定声名鹊起。
有人惊艳,愕然过后,立即取出纸笔抄录,打算回去细细品鉴;
有人共鸣,默念到最后一字,已经潸然泪下,举袖覆面;
更有人气得直跺脚。
“谢灵运是你的恩主,你竟还写诗暗讽他绝你的路?”
“诸位快看啊,这里有个白眼狼!”
挑事者眼见自己成了小丑,试图转移仇恨,
但很快就被另一道声音劈头盖脸地喝住:“够了!石郎有此咏絮才,某便是被他暗讽几句,又有何妨?”
正是宴会主人谢灵运。
不管他是真的赞赏石苍此诗,还是为了展现自己有容人之量,总之他发声以后,没人再敢开口质疑。
于是挑事着当场尴尬得无地自容。
但这一切,对于已经远去的石苍,或者说杨遇安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他走到河边,驻足负手眺望,心中忽有所感。
河水自西而来,绕过群山曲折迂回而行,不就像一个大号的杯子打翻在地倾泻出来的酒水?
人生之路,如水泻平地,东南西北,不由自主。
命该如此,行叹、坐愁,都只是徒增伤感,没有意义。
可,命就该如此吗?
对于石苍来说,对于鲍信来说,甚至对于杨谬儿,以及曾经同路的东阳流民,这个问题都是无解的。
所以只能酌酒自宽,举杯狂歌,以头抢地。
敢怒,却不敢言。
“本次遗愿评价:甲……上。”
琼花仙子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眼前山水景色略有变换,回到了隋朝年代。
杨遇安依然保持负手眺望姿态,一动不动,也没有立即去查看已经完美解锁的幽魂记忆。
大概是察觉到他心绪难平,琼花仙子忍不住主动开声:“怎么了?”
杨遇安这才回过神来,吶声道:“有一点感触,也有一点……不甘。”
“不甘?”
“总感觉鲍照此诗,最后两句太压抑了。”
“哟,已经不满足于抄诗装逼,还想改诗了?”
杨遇安被仙子小姐姐突然活泼的语气逗笑,摇头道:“我哪有这种诗才?只是感觉酌酒自宽,吞声不言,不该是我的未来。”
“那你还想咋地?去当屠龙少年?我命由我不由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杨遇安彻底爆笑。
笑出了泪花。
……
将来逆天不逆天且不说,至少眼下增强自身才是第一要务。
于是回到草庐后,杨遇安立即翻读《华严经》,发现可以通畅地读下去了。
一些原本似是而非的概念,譬如对于上仪同境界至关重要的阿拉耶识,此刻也有了新的感悟。
这是完美解锁幽魂记忆的带来的收获。
石苍一辈子对佛学的研究感悟,全都成了滋养杨遇安继续成长的养分。
……
如此读经半日,杨遇安尚未走到逆天的那一日,天却先一步压了下来。
一片磅礴如潮的乌云,压住了八公山上的天空。
紧接着,便是倾盆而下的雨点。
结构松散的草庐只扛了半刻,就被狂暴的风雨吹散,冲垮。
杨遇安在暴雨中艰难抬头,只感觉五感七识都像蒙上了一层厚牛皮,渐渐变得迟钝麻木。
而这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失去了对山上状况的敏锐感知。
似乎一片死寂,又似乎草木皆兵。
这绝不是正常的暴风雨。
“莫非仲坚兄那边出了变故……”
半天后,大雨暂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