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凑巧是苏洄非常痴迷的雕塑《圣特雷莎的狂喜》的灵感来源。
他从未踏足于罗马圣玛利亚教堂,未曾亲眼见过那座雕塑群,但收藏了许多摄影作品,藏在卧室的抽屉里,雕塑里的每个微小的细节都记忆深刻,无论是微张的双唇,还是蜷缩的脚趾。
此时此刻的他,灵魂抽离,仿佛成为第三视角欣赏雕塑的观光客,视野里的自己,正如那位虔诚的修女,瘫软迷离,被幻觉里纱幔一般的金色光芒所笼罩。
语言系统也彻底崩坏,含混的舌头重复着宁一宵的名字和很多个“no”,但于事无补。
凌晨两点,被抱到浴室的苏洄在温热的水里逐渐恢復,如同一株水生植物,一点点重新焕发生机。
他背靠在宁一宵怀中,酒完全醒了,隻觉得浑身酸乏,但又精力旺盛。
“困吗?”宁一宵低下头,用他高挺的鼻梁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苏洄的肩窝,时不时很轻地吻两下,弄得苏洄很痒。
苏洄边躲边摇头,鼻腔中发出表示否定的单音节,笑着把泡沫弄到宁一宵脸上,“你想睡觉了吗?”
宁一宵也摇头,嘴唇衔住他的耳垂,很快又松开。
苏洄浑身没力气,又怕痒,被他折腾得难受,于是自己跑到浴缸另一头靠着,脚踩在宁一宵胸口。
宁一宵便顺势低头,吻了吻他沾着泡沫的足背。
“苏洄。”
“嗯?”他懒懒回应。
“你很漂亮。”
苏洄的反应略带羞涩,仰起脸看天花板。明明经常被这样夸讚,可听到宁一宵说,还是止不住雀跃。
“我说真的。”
“……谢谢。”
宁一宵也笑了,力道不轻不重地揉着他的小腿。
本来一直仰着头,苏洄下巴忽地一沉,看向宁一宵,“可以去看海吗?”
宁一宵抬了抬眉,“现在?”
苏洄点点头,“我想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过来亲我一下。”
苏洄立刻凑过去,在宁一宵嘴唇上亲了一口,露出期待的表情。
宁一宵信守承诺,起身,哗啦啦带出许多水,像在浴缸上方下了场雨。
“躺着,我给你拿衣服。”
五分钟后,宁一宵牵着苏洄的手,直接沿着露台侧面的白色楼梯走到海滩边。这里静得只有海的声音,深蓝色的夜空,黑色的大海,被月色照得雪白的沙滩,印在沙石上的一对影子。
“宁一宵。”
“嗯?”
“你还会讨厌海吗?像以前一样。”
宁一宵静了几秒,“好像没那么讨厌了。之前想到大海,全是不好的记忆,后来再想到海,已经不是那些会让我做噩梦的回忆了。”
苏洄的头髮被海风扬起,他挽到耳后,倒退着走路,对宁一宵笑,“会想到我吗?”
宁一宵点头,“嗯。有时候我坐在办公室或者这栋房子里,也会看海,看着看着就会想起你,想象如果你在,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的风景。不过有时候,我也会想起我妈妈,偶尔甚至会看到她走在沙滩上,穿了一身白色的裙子,很好看。”
苏洄握住了他的手,只是温柔地抚摸。
“会很遗憾吧。”
“嗯。”宁一宵感觉自己的生命完全是遗憾组成的,“其实我很怕想起她,因为知道她不会再出现了,我无论多努力,都不可能让她看到,让她也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排斥听到别人提起我的父母,因为我比谁都希望她在这里。”
宁一宵说着,有些苦涩地笑了,“她连你都没有见到。”
苏洄眼眶酸涩,“是啊,好可惜。”
“到最后,她什么都不剩,隻留下一个遗物箱,到现在我都没有打开看过,光是看到样子差不多的箱子,就会很焦虑。”
这是宁一宵第一次坦诚地向苏洄剖白,哪怕六年过去,他依旧没办法坦然接受母亲的死亡。
“但她现在自由了。”苏洄说,“就像她告诉你的,只要撒进海里,她就会无处不在。看到海,就像是看到她。”
宁一宵点头。
他们坐在沙滩边,望着潮汐反覆袭来,卷走沙砾与贝壳。
“我有时候也觉得很遗憾。”苏洄握着一把沙子,声音很轻,“明明我才26岁,可是却好像活了好久好久,什么都失去了,最开始是我的爸爸,我的健康,再后来就越来越多,像泥石流一样,全部卷走了。”
苏洄笑着看向宁一宵,“我还没有跟你说过,就在我和你分手的几天前,我叔叔因为精神分裂自杀了,去灵堂之前,我妈带着我去了他家,想叫上我婶婶,我自己上了楼,结果发现她也走了,隻留了几行字,说要去陪他。”
到现在为止,苏洄也没能忘记那时候的衝击力。
“如果叔叔不是精神病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两人的沉默很短,宁一宵忽然开口,“你把我们代入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