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二)
夏日的暴雨总是来得很急,天际黑团似的乌云低低压着,空气凝滞的连一丝风都没有,水汽紧紧粘固在枝叶上,似将草木花枝都沈沈低到了地面。
乌云团布,用眼睛扫一扫,都仿佛能滴下水来。
灿阳在缝隙裏割裂开一道刺目的金边,好像在乌黑绸缎中挣扎的火焰,照的蒙蒙乌青沿着整个天空延展铺散开去,似乎有人手一抖,便展开了一层乌色的厚纱蒙住了天。
华云殿外,青枝剪绿露珠悠,白如盏的铃兰花似乎提前感应到了暴雨的来势,花朵吸多了水汽,耷拉下头,低低垂着,下一秒钟就要坠落下去。
华云殿裏,慕容千凤毫不掩饰略带红肿的眼皮,双手交迭。
而叶子衿带着绘筝规矩静立一旁。
「现在,就动手吧。」
慕容千凤对叶子衿开口,随后就不再出声。
沈默的凝滞感,在暴风雨到来前的窒息空气中传染开来。
叶子衿闻言,骤然收缩起脚趾。足下站着的似乎不是华云殿奢华的缅玉石砖,而是红粉铸就的杀人阵。
微微抬头看了慕容千凤一眼,叶子衿觉得她依稀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眸中有鲜红的颜色从视线裏优雅地拂过,随后又恢復成天高云淡。
收拾江采衣这件事,自从火焚朝夕阁之后,叶子衿一直在筹谋。她早已布下暗线和手段,并且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只是,她一直没有出手。
一则是因为缺少机会。江采衣和皇帝挨得太近,谁也不能在距离皇帝那么近的地方动什么手脚。
二则,是因为她在等待,等待将自己利益最大化的一个机会。
而今……叶子衿咬破了嘴唇,种种算计,如今看来都似乎白费了。
她的计谋,终究要让慕容千凤白白捡走,她夜夜手压金丝花线,却终究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为了最后的挣扎,叶子衿弱弱蠕喏开口,语调中有微弱的反抗,「公主,无论我们打算怎么做,都必须在距离陛下远一点的地方才行……而今,江采衣足不出竹殿,我们拿她又能怎么办?」
总不能派人闯进去把江采衣拖出来吧?
竹殿有皇帝的亲口谕令────非江采衣者,任何人非召不得入啊!
这话,简直就是在提醒慕容千凤早晨在竹殿受过的羞辱。
她「腾」的站起身,面色铁青,左手猛然伸出广袖细密的光滑丝帛,几乎要向叶子衿娇美的脸蛋上抓去!
然而,她终究还是一寸寸、一点点地收了回了手。
百年贵族积淀下来的冷静血液,征服了慕容千凤的失态,她右手狠狠抓着左手,一点点将指甲嵌入血肉。
「她不出来,你们就没有手段去引她出来么?」
慕容千凤舒了一口气,静静坐回身,笑的讥诮,
「江采衣是干什么的?她可是执掌六宫的人,阖宫上下谁有个头痛脑热、争强好胜的事儿,难道不应该找她去摆平么?实在不行,你就杀几个侍女扔到永巷裏,作为后宫之主,她总要出来看一看的罢?这有何难?」
慕容千凤说这话的时候,眉目舒展,似乎对于杀几个侍女这件事情没有感到一丁点的不妥,而她身侧环绕的慕容家滕妾们也没有。
……这就是上位者的娇矜么?可以不将卑微的下人放在眼裏,任意折杀。
叶子衿身侧的贴身侍女绘筝一怔,仰头偷偷瞄了眼慕容千凤,眸底划过一丝羡慕,然后赶紧低下了头。
「可是……」
叶子衿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慕容千凤的每个动作都牵动了丝绸的滑动,一声声都仿佛刮着人心擦过。
往日娇矜任性的少女此刻在慕容家嫡女的身前,竟然像是被猫咬了舌头的老鼠,目光闪躲,磨磨蹭蹭半响,也就挤出来这两个字。
慕容千凤目光如同高山上的淡雪,将双手交迭,放在膝盖上,「怎么,还有问题?」
叶子衿心底一阵直欲呕的波涛滚袭来,沿着血脉和骨骼缓缓上行,让她足下的锦绣鞋锻都仿佛有针在扎。
这位慕容家大小姐要除掉江采衣,却不屑亲自动手,只会指挥别人。
除掉江采衣这件事,是她筹谋已久,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反復斟酌过后,才有的一整套的实施方案,是她的心血
后宫倾轧这种事情,无论事先计画多么周详,都有极大风险。而她叶子衿,如果今日能冒险成功除掉江采衣,对她自己又能有多大的好处呢?本来宫裏最得势的只有她和江采衣两人,此消彼长,斗跨一个,另一个自然满揽所有荣宠。
如果今天她成功了,所有好处都将只会变成慕容千凤的,慕容千凤就这么横裏斜插进来一杠子,理所当然的从她手中夺走所有胜利果实。
而如果,今日她失手了,那么所有责任则只会归结于她叶子衿一人肩上,慕容千凤则沾不到半点血。
若不是顾及眼前这女人慕容家的大小姐的身份,叶子衿真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