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衣慢悠悠的默着文字,不时偷偷看沉络一眼。宝帘闲挂小银钩,他素净的白绡衣摆滑落到地上长长拖曳,边缘被帐裏化掉的冰水汽晕染了,有带着微妙的清凉感,仿佛吸饱了雨水的白莲花叶,衣袂底有蜿蜒妖娆的五爪狂龙,蛰伏在艳丽隐隐银色刺绣中。
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手心好疼好疼,可是就这么在他背后偷偷看着,心裏突然就有种默然的,奇妙的温暖。
这个皇帐,好像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夏末初秋,嬉嬉钓叟莲娃,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
走出了这个帘子,就是莺嘴啄花红溜,燕尾剪波绿皱,就是锦绣河山,皇上就是北周的皇上,不是她一个人的沉络。
可是在这裏,皇上是她一个人的。
可以尽情的看,可以尽情的喜欢。
沉络在处理政事,满室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秋蝉在沥沥的嘶叫。御帐裏只有他们二人,靠着帘子口的薄薄八团云纹帷幕一动不动,内裏碧色缭绫裁做的荷叶薄而半透,在红色樱花木地板上投出婉转的影子,银丝线绣的荷叶纹理粼光微微闪烁,被阳光照出了金色。
八月的微风有些温热,帘子和窗已经卷上打开,帐内零落燃着几支大蜡,光线黯淡虚弱,薄兰釉扁尊仿佛盛开的花朵一样付张,盛满了新接的雨水,一小朵一小朵的巴掌睡莲长得密实精神,幽幽绿绿不发出声息。
他优美的身形逆着光,从薄薄绡衣将将透出来轮廓,一洒青丝半遮面,斜挽着细细的龙形白玉簪上缀着颗血色玛瑙珠,看上去像是白雪间的红梅般艳丽夺目,珠子圆润清凉,绕在那上头的乌墨青丝看起来柔顺细腻的让人恨不得贴上去摸两把。
江采衣默完了字还要罚站,可是被他陪出了午睡的习惯,大中午的要罚站还真有点适应不良。午后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才站了一会儿她就觉得脑袋迷成了浆糊,浑身发软,眼皮子重如千斤。儘管手心还有点辣辣的小疼,还是忍不住想靠在旁边的壁龛上睡一会儿。
眼睛才耷拉下去,就听到一个华丽冰凉的声音冷冷的,「站直了,还想再挨一尺子么?」
江采衣仿佛兜头泼了一冷水,连忙重新站直吐吐舌头。前面沉络头都没回……敢情他背后也长了眼睛不成?
困的时候不能睡觉真是最大的折磨,身体软的站都站不稳,采衣刚用手扶了扶身边金银跪兽的头,手心被戒尺打过的地方就压的一阵刺痛,疼的她赶紧缩回手,发出了「嘶」的小小痛叫。
可惜处理政务的皇帝陛下并没有回头,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
一直僵持到下午,采衣瞌睡的那个点都过去了,沉络才彻底处理完了政事,命周福全进来把所有摺子收下去分发完毕,这才回过身来去看她。
周福全大气也不敢出,速速卷好摺子倒退出帐子,外头人都离得远远的,没人听得到皇帝和宸妃在说什么。
丫头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站着,手心有丝红肿,沉络看了,美眸微微一弯,语气轻柔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手还疼么,来,朕看看。」
命人端了铜盆进来,让她把双手浸在裏面,浸了半天,才用鹅翎沾了药膏,亲手给她细细涂在手上。
沉络将药膏点在她手心,用鹅毛点点晕开。柔软的鹅毛比棉花还轻柔舒服,药膏裏含着薄荷,一下子就舒缓了辣辣的感觉。她的手被他握在手心裏,柔软的像是个初生小鸽子,多用半分力都舍不得。
「好点了吧?」
……方才疼的时候都不问,现在才想起来问。
心裏七拐八弯的委屈起来,采衣眨眨眼睛,泪珠子顿时就滴答了下来。
沉络又好气又好笑,「方才不哭,怎么现在倒哭上了。」
……废话!方才你背对着我,我哭给谁看啊!
越想越伤心,各种委屈上头,小小的呜咽顿时又凄凉了好几分,连沉络伸出手臂要抱她都一扭身子躲远,哭得越发专心了。看上去就像个跟主人闹彆扭、抽抽搭搭的小狮子,漆黑的眼睛湿漉漉的,软软爪子捂在眼睛上,摆明瞭就是求哄求顺毛。
沉络微微扶着额头,眼睛裏的纵容和溺爱实在是控制不住的溢了出来。伸手将缩在角落裏的丫头牢牢抱了起来,搂在怀裏低下头轻轻笑着用鼻尖磨蹭她的发顶。
这边一温柔下来,那边就更来劲,采衣越发多用了三分力气哭,脑袋蹭在他颈子和锁骨交接的地方,湿漉漉的一片闷闷低泣,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长安,」他轻声念着她的封号,指尖在她耳侧的黑髮裏缓缓轻柔梳理,「还跟朕闹彆扭?你想想,朕为何要封你为长安?世间最锦绣得意之事,莫过于长平久安。朕只盼你做到这一件事,只要你做到这一件事。」
「而你,却拿朕最在意的事去冒险,朕如何能不罚你,如何能不生气。」
他语调平淡,采衣却觉得酸楚感觉霎时从四肢百骸涌上眼眶,她咬着嘴仰起头来,隔着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