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雷声滚滚,内侍们眼尖腿勤,知道东宫要留傅开书的命,便好心取来了伞给他,更给他递了一盘点心和热水。
傅开书苦笑,哪怕肚子不饿也只好硬塞。这算是东宫的赏赐,不吃就是抗旨。他取了一块点心就着温水细细吃着,嘴裏涩的发苦——原来大周的粮食和水,和南楚的也并无区别。
……原来所谓的不食周粟,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雷声划破天际,东宫正殿裏面熄了烛火,宫女们放下香桃木椽子上的银钩,落下一层层月光色的帷幕。
一片静谧,闪电将黑色泥金地面映的发青,东宫睡得正沉,突然就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连忙支起手臂撩开帐子。
黯淡的光线裏,小小的身影站在大殿门口,像是一团会蠕动的被子。司殿宫女提着石榴灯弯腰在一旁,那一大堆被褥动了动,朝他跑过来。
「大哥哥……」小三皇子沉彦的头伸了出来,奶奶弱弱的声音带着哭音。伴着雷声阵阵,小傢伙雪一样的脸上带着小小的泪珠,手裏抱着比自己人还高的被子。
东宫连忙下床,跪在地上将幼弟裹好,柔声道,「怎么着?」
「大哥哥,彦儿怕打雷。」小三皇子把脑袋拱进哥哥怀裏,抽抽噎噎,小小的背脊都在发抖。
司殿宫女刚要说什么,东宫就挥手打断,将弟弟抱起,连人带被子搂上床。
东宫的被褥有茉莉香息,温暖柔软,小三皇子拱在裏头只露出一颗脑袋,肉球一样趴在枕头上。
「彦儿不怕,大哥哥在。」东宫对于幼弟总有十分的温柔和耐性,他背靠在梨花木靠上,将弟弟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出汗,才拉过被子将两个人一齐裹严实了。
小傢伙吸了吸鼻子,依偎在哥哥身侧,觉得特别有安全感,连空气都是甜丝丝的,「哥哥,雷声好大,震得我耳朵痛,睡不着。」
东宫抱着卷成一团的幼弟,轻轻摇晃,「嗯。睡不着的话,大哥哥教你背诗好不好?」
小傢伙不想背诗,转过头去把耳朵藏好。
东宫叹气,深凝的杏眼慢慢浮起难得一见的宠溺和温柔,自顾自轻轻的念,「一夕骄阳转作霖,梦回凉冷润衣襟;不愁屋漏床床湿,且喜溪流岸岸深;千里稻花应秀色,五更桐叶最佳音;无田似我犹欣舞,何况田间望岁心。这是曾几的《苏秀道中,自七月二十五日夜大雨三日,秋苗以苏,喜而有作》……彦儿,蒙州大旱,已经干了六个月,那裏的人,天天盼雨,天天盼雷呢。」
小傢伙露出两隻黑亮亮的眼睛,「那就让蒹葭姨姨去下雨呀。」
「蒹葭姨姨又不是司雨的,」东宫轻笑,揉揉弟弟柔软的发心,「就算她司雨,天人之力也不能永久依靠,总还是要咱们自己想办法的。」
「想什么办法?」
「修运河、调漕运……」东宫顺便就给弟弟讲了讲农事。一字一句,细细认真,刚讲到太牢、少牢的区别时,小三皇子就开始揉眼睛打瞌睡,把打雷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哥哥……嗷!」小傢伙张嘴突然惨叫了一声,小脸皱的和酸橘子一样,张嘴吐出了一颗米粒似得雪白玩意儿。
「唉,牙掉了。」东宫立刻伸出两根指头来伸进弟弟嘴裏,微微掰开那柔嫩的小嘴巴,「来,大哥哥看看,你是掉了上牙,还是下牙?」
是下牙。米粒珍珠一样,还沾着点血。东宫命人来把那颗小牙用杏黄色绸子包了。
「搭个梯子,把三殿下的落齿放到屋檐上去。等三殿下的新牙长出来再取。」
把弟弟拍睡了,东宫走出殿门,站在屋檐的滴水下,亲自看着宫人把那颗小牙放好了。大雨骤歇,深夜的凉气雾一样蒙在清瓷般的肌肤上,傅开书看过去,那小少年侧面的线条温柔的不可思议。
清晨,宫门开了,傅开书在庭院裏头跪了一夜,膝盖硬的打都打不直。
既然已经註定要低头,那就干脆低的彻底一些。傅开书在见到东宫的时候,整肃衣冠行了君臣拜见的大礼,「草民回家,定然向老爷子转达千岁钧旨。不管老爷子什么态度,草民都任凭殿下差遣。」
「你倒也通透。」东宫点头轻笑,走过来「听说,你曾是旧南楚的新科状元?留在家也可惜,来本宫身边做个洗马(正经官职。不是给马洗澡的!)罢。」
傅开书立刻领命谢恩。东宫笑意加深,亲手扶起他,「如此,本宫日后便也要称你一声傅家哥哥,从此以后就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你也不必在本宫跟前拘礼。」
傅开书苦笑。东宫千岁之尊,跟下人嘴巴上谦和,那是做样子。他要是头脑不清把这话当了真,那就是自己作死不长眼。眼前的这一位,不久前还威胁着要封了傅家,活活饿死他们满门,转头就亲亲热热的称兄道弟……敢信吗?
皇帝要会说话,臣子也要会听话。谁家臣子也不敢听两句好话就飘飘然,不把皇帝当外人。这东宫,也一样是个惹不起的主。
故此傅开书一点礼数也不敢省,趴伏在地上行九叩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