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番外·不復(下)
正殿四角的金漆雀顶在烛火下粼粼然。东宫衣摆的海水牙子上一根根边角银线反勾着暗底素花,少年神色清淡,静谧的像水。
灯光像是抹在地砖上的水纹,一晃一晃的,细雨沥沥时节,显得分外温暖。
东宫扬手示意所有人退下,羽林卫便鬆开傅开书,将他掼倒在地。然后整齐划一的将右拳紧握抵在心口,倒退出庭院外。
司殿宫女觉得东宫毕竟是个孩子,单独和傅开书放在一起不安全,很是犹豫的站在原地。
东宫嗤笑一声摇摇头,「嬷嬷下去吧。想动本宫,他想都不要想。就算本宫出了什么意外,还多的是弟弟们呢。」
司殿宫女依言退下。
灯火白惨惨的,徐九的血从砖头缝裏蜿蜒过来,湿红了傅开书的半边身子。傅开书也挨了几棍子,却并不致命,忍痛屈着身子跪在廊阶下头。
东宫淡淡开口,声音让傅开书心头一跳,「傅开书,你家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傅开书被徐九一阵阵的血腥味呛得发晕,脑子却还清醒——东宫这是要算傅家老爷子抗旨的帐罢!
老爷子不食周粟,还不接大周皇帝的旨,皇帝心裏指不定窝着大火,让东宫借机发作呢!他一个傅开书的命不值什么,可今晚只要说错一句话,或许就会给傅家带来没顶之灾。
傅开书连忙回禀,「太子殿下,我家老爷子体力不济,精神也不好,一口饭要喂几遍才能吃到嘴裏。他年纪大,脑子也病积糊了,别说字儿不认得,怕是床都起不来。老爷子他不是故意违背陛下的好意,实在是身体不济,难以能胜任文书院的工作……请殿下明鉴。」
四周的宝菱蜜合花账子花瓣一样垂下来,挡着风,东宫清艳的小脸藏在灯火的暗影裏头,「这么严重?难怪不能接父皇的旨。说来也可笑,你家老爷子病成了这样,怎么还不死呢?」
傅开书听了心裏激灵灵的一个寒蝉,血嗡的一声全都涌到了头上,就听那东宫微微接着笑道,「本宫说错了么?老人家过了古稀之年,饭吃不到嘴裏,水喝不到肚裏,话也说不清楚,这不就是往生之兆么?本宫倒没听过谁家老人这副德行了,还能拖着活这么多年。更何况,你家老爷子活的有意思,病成这样还能把吏部尚书拒之门外。怎么,脑子病积糊这事儿还分人呢?抗旨的时候就病积糊,骂吏部尚书的时候就回神?你家老爷子这是揣着明白当糊涂,不把我父皇放在眼睛裏?」
傅开书抖如筛糠,团团缩缩的看着膝上拽成一团的波丝绸配么,手心裏头全是湿汗。
东宫端着羊乳茶,捏着鹤喙长柄瓷勺搅了搅,拌上红糖低头一口一口喂着膝上的沉岚,「岚儿,大哥哥以前教你读三国史,你最喜欢哪一段?」
二皇子笑嘻嘻翘着二郎腿,一口羊乳茶,一口从母后手裏抢来的点心,美滋滋的,「岚儿最喜欢司马懿装病戏弄曹操那一段。曹操派人请司马懿来府中任职,司马懿恨曹操篡权独裁,便自称患了风痹病,逃过曹孟德宣召!……司马老贼胆子好大,敢给曹操抖机灵!」
东宫欣慰的摸摸弟弟的头,漫不经心,「……傅开书,你说,你家老爷子是不是心存司马懿之志呢?」
地上冷,那寒意一阵一阵往骨头缝裏头钻,傅开书只觉得头顶有千斤重,连抬起来看一眼滴水下头挂着的红瓢宫灯都不能,灯火的颜色红的发褐,乌沉沉的一片照在背上。
这东宫如此清艳干净,看上去简直像个极秀美的女孩子,睫毛细长,眸色深凝,哪知道竟然如此棘手,如此深沉可怕,不愧是周天子从小带在身边的儿子!
傅老爷子作为南楚旧臣,託病拒绝周天子的旨意,其实为的不就是那点子读书人面子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读了忠孝礼仪,就要忠君爱国。老爷子仗着自己是闻名天下的鸿儒,不买皇帝的帐,只不过是清高罢了……可是这么一顶司马懿的帽子扣下来,傅哪里家顶的起!
司马懿嘴上清高,恨曹氏篡权,可他自己却在日后成了更大的逆臣!东宫这么说,就是暗指他们傅家心存篡位之心,这可不是卖弄清高的罪名,是大逆不道!
傅开书咬紧牙关,格格的抬起脖子,看向那个不到十岁的小东宫。
沉家的人真厉害,太子不过十岁就有如此心机,皇帝陛下也春秋鼎盛,大周朝就像一个蓬勃而强大的新生命,而旧南楚则像破碎的风烟一样,泯然化成看不见的氤氲,变成回忆,永远停止在了史书中。
傅开书喉咙一酸。自己虽然早早就中了状元,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故国山河破碎,他却只会写些之乎者也的文章,无力挡在北周大军的铁蹄前。
想起当初三甲放榜的那一天,他的名字高中榜首 ☆元,多么尊贵的荣耀,是对他一生所学的肯定。然而那天,中榜士子们却毫无笑颜,人人表情凄风苦雨。
百无一用是书生!
同样的土地,换了江山之主,傅家现今的地位和旧南楚时不能比,事已至此,他只盼东宫顾念着点傅家世世书香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