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刃(八)
青帐裏金樽薄酒,白衣轻裘。雕漆宫灯在头顶结着雪白的长长穗子,烛火浮动着琉璃灯青色的光。
皇帝把办事的地点挪到了丞相帐子,所以一干重臣就都在这裏,可大家都知道皇帝心情不好,谁也不敢撒开了高兴。
外面闹成一片,可是皇帝本人毫无表情。
有个传事的小太监自告奋勇出去探了探,回来禀报,「皇上,徐宝林和宸妃娘娘闹起来了。」
沉络细长的指头抚摸着眼前的蕉叶冻石盏边沿,漫不经心的刻画着,似是没有任何反应。
小太监左右看了看,抓抓脑袋,「似乎是徐宝林对宸妃娘娘出言不逊,惹怒了宸妃娘娘,娘娘在叱责徐宝林。」他语调顿了顿,又状似无意的补了一句,「曾婕妤撑着病,在忙着劝架呢。」
沉络闻言,缓缓掀起雪白的眼皮看着那小太监,漆黑睫毛的阴影长长投射在眼底,有种莫名的深长意味。
美艳天子淡淡微笑,「……曾婕妤?」
一旁的曾茂年赶紧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跪地,「回陛下,是老臣的孙女,和宸妃娘娘一批进的宫。得蒙皇上圣恩,封了婕妤,现居熙宁宫。」
曾茂年乃是书香之家出身,很有学问和名声,六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是闻名天下的鸿儒。
当初皇帝后宫选秀,豪门士族的闺女没有留几个,反倒是选了些寒门和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孩儿进宫。曾婕妤作为曾家长孙女,获封婕妤,已经是北周后宫裏面比较高的位份了。
只是,曾茂年自然是不满足的。都是寒门出身,凭什么江烨就可以凭藉宸妃青云直上,而他就得一直呆在国子监裏头?
秋闱过去,春闱就在眼前了。北周官员采用科举选拔,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高官。他只有当上春闱科举的座师,日后才有可能升到中书省去。北周一共有两个德高望重的鸿儒,一位是他曾茂年,另一位也是个寒门出身的清贫翰林,那么,皇上会选谁作为春闱的座师?
书香世家是寒门,曾经被慕容家压的死死的。他们和普通世族不一样,根基薄,靠吃皇粮过活,也没有大权可谋。但,书香门第满门清贵,对天下士子、清流和读书人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一门裏,怎么着也能出几个御史言官。
此次春闱,皇帝提名了两位寒门出身的座师人选,倒也不是看在学识的份上,只不过是以此给某些书香世家一个契机,让他们自动从慕容家身上剥离下来而已。脑袋灵光点儿的,立时就能反应过来皇帝的意思……这是要抬举寒门了!慕容家的颓败人人都看在眼裏,被皇帝剷除是迟早的事情,从此以后,寒门背后的靠山恐怕就是皇帝了!
谁愿意放过这个投靠皇权的机会?春闱座师的职位,曾茂年是下了死力气在争,可惜,一直到现在,皇帝也没有明确的倾向。于是,曾茂年难免就把脑筋动到了宫裏的孙女身上,指望着她能挣出头,好替自己吹吹枕头风儿。所以……所以最近,曾茂年和曾婕妤的联繫很是频繁,也暗地使了些小伎俩。
沉络听完传事太监的报告,垂眸看向曾茂年,捏着手上的黄绢摺子,毫无笑意的勾了勾唇。
「以下犯上,不识尊卑,徐宝林算是活够了。」皇帝冷笑,「曾茂年,朕看,你也活够了。」
曾茂年惊得差点从地上直跳起来!他咽了咽口水,背脊一紧,被皇帝看的汗毛森立,「……陛下?何出此言?」
「还装傻?」皇帝手上的茶盏二话不说当空砸下来,正面命中传事小太监的面门!直直把人砸出去十几米。小太监哀嚎一声,瘫在地上,已经没有出的气了。
「陛下!陛下保重圣躬!」曾茂年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腿肚子直打结,也不知道皇帝看透了他多少小九九,只好哆嗦着身子死死贴在地上,牙齿格格打战,强自辩白,「老臣有罪!不知道哪里冒犯了圣上,还请圣上明示……」
沉络看着被砸到血肉横飞的小太监,阴鸷的勾了勾嘴角。
好个曾茂年,好个曾婕妤!——那晚,江采茗想要爬上龙床,曾婕妤立刻就生起了病,还以此作为由头将宸妃调离皇帐,给江采茗争取够了时间,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
江采衣刚刚失宠,徐宝林就来闹事,闹事不说,还闹到他耳朵裏。一个传事小太监,居然敢在御前多嘴多舌,话裏话外的抬高曾婕妤——抱病劝架,多么贤良淑德!这祖孙俩算盘打的可真好,你方唱罢我登场,一环套着一环!
「朕御极十几年,还没见过这么会办差的太监!」沉络摔掉手裏的漆金摺子,命人将那半死的小太监拖了出去,「曾茂年,你灌了多少银子给他?」
曾茂年魂飞魄散,没想到私底下如此细小的动作也瞒不过皇帝的眼睛,登时觉得天旋地转,汗津津的趴跪在地上!
这事儿说起来,还跟懿德王府的尤庶妃有关係。尤庶妃是曾茂年的外甥女儿,小门小户的书香人家出身。尤家败落后,她就进了懿德王府,人倒是很得懿德王爷宠爱,只可惜,懿德王府裏有个小郡主沉梓熙,横行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