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田云逐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视线朝窗外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大石头上的几个鲜红刻字:“北红俄罗斯民族村”。
“就是这里,我们真的到了?”
姜浔把外套丢给他,
“过了这块石头就算到了,车不能再往里开了,下去看看?”
“好。”
田云逐早就在手机上百度过,北红村三面环山,黑龙江由西向东从村北穿过,是远离城市喧嚣的净土,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最北村庄。村中人口约320人,其中俄罗斯后裔占到了40以上。
“浔哥,很多人都误以为现在特别火的那个网红打卡地北极村是中国最北的村庄。我也是来到漠河才知道,其实北红村在经纬度上比北极村高了3个点,折算成陆地相差5公里。科学的考量是精确的,北红村实实在在是祖国最北部的边陲!”
这里就是姜浔出生长大的地方。
田云逐的声音里都透着兴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搜索过太多遍,想象过太多遍,当双脚真真切切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像冷颤一样遍及全身油然而生的归属感,亲切到让田云逐自己都觉得神奇。
姜浔已经很久没听田云逐说过这么多话了。
四周一片静谧,蓝天和白云都很梦幻,空气很冷,可是心头滚烫。
田云逐拿着手机对着大石头拍了又拍,忽然听到姜浔在他身后开口说道:
“站过去点儿,给你也打个卡。”
“不了吧,感觉好傻。”
田云逐头也不回地随口回了一句。过了两秒钟,举着手机的田云逐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脸来,一脸新奇地重复道:“打卡?”
他的眼睛好看地弯着,像一汪淬了光的热泉。热意也积聚在左半边脸颊上的那颗小梨涡里,暖心又惹眼。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姜浔双手插兜,风把他的衣角轻轻扬起。
“不是,没什么不对。就是,这么新潮的一个词冷不丁被你说出来感觉好别扭。”
姜浔不满地逼近他一步,脸部的每一根线条都写满了严肃,逆光的眼睛里却满是隐匿的爱意,
“田云逐,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古板?”
姜浔微微弯着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也不是古板,怎么说呢,就像现在这样,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儿严肃而已,就一点点。”
田云逐故意憋住笑,神态夸张地模仿姜浔的样子皱着眉头,绷着嘴角,
“看见没,就这样,板着一张脸。但是没关系,浔哥,咱怎么着都有范儿!”
一直沉默低头看他的姜浔忽然从兜里掏出手机给田云逐抓拍了一张。
田云逐愣了一下,飞扬的神采瞬间黯淡下来,
“别拍!浔哥……”
田云逐嘴上不说,其实对拍照这件事越来越敏感。经过新一轮的病发和治疗,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比之前衰弱了太多。就算故作轻松地说说笑笑,那样子恐怕怕也远远算不上好看。他希望这样不够健康,不够美好的自己能随着时间,在姜浔深刻的眼底慢慢淡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暴露在晃眼的阳光底下或是长久存留在姜浔私密的手机相簿里面。
“放心,咱怎么着都有范儿。”
姜浔眼见着他眼里细碎的光芒消减下去,试着同他开玩笑缓和气氛。但田云逐这次却根本做不到配合。
姜浔收了手机,抬起手,隔着衣领捏了捏他细白的后颈,
“怎么了?怎么不笑了?”
田云逐心虚地转过脸,背对着姜浔,很轻巧地把话题转开了,
“明明是你笑得太少了。浔哥,我都快想不起来你笑的样子了。以前,我是说你小时候是什么样?也像现在这样从来不怎么笑吗?”
姜浔没有正面回答,也和他一起站在风里,让情绪随着冷意缓缓沉淀,
“因为没什么值得笑的。”
姜浔的目光飘向远处,似乎一眼就望尽了祖国最北的这片土地,忘尽了漠河的日日夜夜。稀缺的日光像心底渴望的爱意,是永远解不了的渴。在暴雪极寒和黑夜之下,人活着只剩下麻木的心跳和呼吸。
“以前,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印象里每天都过得很忙很累。在我眼里,昨天和今天都一样寡淡,没滋味没区别,就那么一天一天的过。其实也没觉得有什么,就像我本来就该这么活着。”
姜浔用力握住田云逐单薄的肩头,迫使他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田云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在这样冰冻三尺的土地上长大,骨子里就是这么冷冰冰的一个人。所以对我来说什么都无所谓,怎样都不在乎。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进山吗?不管是做向导还是去救援,再危险都一门心思地往里闯?
因为受伤流血对我来说都只不过是一种调剂。但凡能刺穿一身的麻木让我尝到那么点疼,都是鲜活的滋味,都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身体里有血在流,胸口里心臟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