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人之后,岑翡心里反而平静了。之前如跗骨之蛆一般的情绪忽然云开雾散,他说不上来是思念,是憎恶,还是被人背叛的耻感,亦或是想追问自己在那人心中的分量。当晏泽完完整整地站在他面前,依旧恪守着不远不近的君臣之礼,他忽然想明白了。这个人从来就没有温度,为什么自己总觉得他对自己是特殊的,甚至能从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里读出一点缱绻来,痴人,如是而已。
而现如今,他的眼里依旧没有自己,三年时光如同昼夜交替般寻常,相思情长何曾在他身上出现过,往事飘渺如烟,眉眼间尽是水穷云起,波澜不惊。立在殿中的翩翩公子依然是春闺梦里人,可岑翡知道,自己的梦里再不会有他。
他和蔺晚棠的你来我往,日后免不了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宫闱秘辛。老丞相虽面色僵硬,其他人他却是瞧得清楚,一个个低头不语,生怕晓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耳朵却竖得直直的,字句不漏全入了心。到底自己这淫乱的名头算是坐实了,当年纠缠晏七公子闹得人尽皆知,一番浓情好似一世长久,却终忍不了门庭冷落,将风华正盛的状元诱上龙床。他没问过蔺晚棠在流言蜚语中的处境和心境,蔺晚棠亦是一副任其来去的态度,嘴上安静,床上卖力,除了初时那点窘迫,可谓尽职之至。他嘴角微微勾了勾,微眯的凤眸里尽是轻蔑,却又掺杂了一丝为人所不知的痛楚。
散朝时晏泽亦不作多留,既没有故作避见的匆忙,也没有藕断丝连的踯躅,与三年前的每一天并无二致,甚至让他忍不住怀疑这三年只是他的错觉。
岑翡在心里无声大笑,尖锐的刺痛隐隐在心房跳动。
他没有回御书房,而是去了桃林深处,在第九十九棵桃树下挖出了那坛封存多年的,晏泽亲自给他酿的酒。
醇香入喉,咽下的却是苦涩。
那是他及冠之时,晏泽向他许下的十年之约。未及一半,便戛然而止,由岑翡亲自了结这虚虚实实的许诺,也许只有他当了真,在晏泽好看的眉眼里交了心。而后他们在树下缠绵,晏泽有力的撞击让他几乎魂飞魄散,大敞的双腿挂在晏泽臂弯处,战栗不止,恍惚中听见他在耳边轻声呢喃:“良玉,给我十年宁负天下不负卿”
可笑,可悲,可叹。
他混同着泪灌进了半坛,又将余下的半坛尽数倾倒在树根处,颓废着坐了半晌,又简单整理了一番,维持了为人君的最后一点体面,夜幕微沉时红着眼眶回御书房了。
他推开窗透气,却冷不防飞进来一只鸽子,腿上还绑着东西。他皱了皱眉,一时被酒水堵了脑袋,没细想这鸟来历,更没来得及留下扔给昌德去查,刚解了那纸条,这鸽子便灵活地溜走了。
岑翡慢慢摊开那张纸,不过六字:“晏泽,琼楼,密会。”
他一时微怔,想不清晏泽何时与自己有约,片刻后方才反应过来,瞬间酒也醒了几分。
到底有些酒气上头,他登时便唤了人送他出宫直奔琼楼,昌德一边听命一边偷偷瞟自家主子,顿时心惊肉跳,却又不敢多问这祖宗,只能一个劲儿安慰自己皇上不过出门找乐子了。岑翡三分清醒七分醉,昌德脑子却不敢含糊,出宫毕竟不是小事,便把车马弄得隐蔽了些,叫各处近卫首领噤了声,又请命调出了一队暗影卫替掉了普通下人,方才匆匆出了宫。
琼楼玉宇,雕梁画栋。
京师最负盛名的风流之地,有诗为证:“青楼楚馆,骚人词客,杂沓其中,投赠楹联,障壁为满。”(注释:清·百一居士《壶天录》卷上)大同胭脂,扬州瘦马,天下绝色尽收于此;琴棋书画,诗文歌赋,四海才学俱揽于斯。你看他眼里尽是玉`体娇躯,却一副附庸风雅好做派。一个眉目传情,一个推杯换盏,曲不成曲,篇不成篇,余音袅袅里唯剩娇喘微微,那圣贤诗书都得丢到温柔乡后头,哪比得雪峰蜜`穴更销魂。
不似别家尽态极妍,琼楼美人以“天然”出名,清水芙蕖,白雪梨花,身量风流,体态婀娜。即便如此也是千姿百态,有病容西施娇若柳扶风,亦有凌波飞燕轻似风飘絮。有人爱小家碧玉俏嗅青梅,有人爱大家闺秀静如沉璧。真正的温柔富贵乡,寻欢作乐地。
琴声与嬉笑远远传来,不远处那一栋灯火辉煌,人声鼎沸。香车,宝马,美人,勾勒着浮华虚影,微醺的晚风夹杂着脂粉香气,令人神思荡漾,浮想联翩。
旁人不知岑翡是来寻人,昌德只知他不喜人近身,只得让影卫远远跟着。再者这万岁爷突发奇想微服寻乐,下人们也不敢上前搅人兴致。岑翡进了大堂以后,昌德塞了几块金子到那管事的手里,那人捂着嘴娇笑几声,一双眼波来回几动,目光落在那姿容昳丽的年轻公子背影上,心里却有了计较。
她听闻今日来了位贵客,口味惯常是清秀小倌,却又不单单如此,还得挑那眉眼间带着一股媚气的。底下人暗道那是从了良的狐狸精,瞧着清清爽爽,却散发着掩不住的狐媚骚气。她悄悄地唤了几个丫头来,热情地将人往楼上某处引。
话说今天这管事的,却不是原来那一位,恰逢后者不便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