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黎浩然觉得张秀秀跟他二伯家的黎侗汶一样,特别不讨人喜欢,都是长了一张冷冷淡淡让人生厌的漂亮脸蛋。而张秀秀最招人厌烦的地方就在於他的尖牙利齿。
每个学校都会有这麽一个“臭名昭着”的人,比如,张秀秀。黎浩然今年已经高二了,而张秀秀不过是他们高中附属中学的中学生而已。两个人按照常理而言,不应该有什麽交集。但偏偏不打不相识,两个人莫名其妙结下了梁子。黎浩然觉得自己长了那麽大第一次见到那麽倔的人,两只亮晃晃的眼睛像是有着深仇大恨一般,死死的黏着,让人心里发寒。
不过黎浩然倒还挺欣赏他的。因为就他目前这点微薄的社会积累而言,张秀秀是他见过骨头最硬的。连黎侗汶这种目中无人的冰人也怕他爸怕的要死。
而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在心里琢磨着的张秀秀紧紧皱起眉头,眉心处皱出细细的纹。他的坐姿有些僵硬,汗腻的手掌搭在膝盖上。而黎浩然距离他极近,眉眼染着一股青年人特有的朝气。他浅浅的温热气息喷到张秀秀的脸上,轻轻地蹭过,然後不着痕迹的混着车里的淡淡湖腥味。
“你开慢点,一会儿鱼颠出来了。”黎浩然抻着脖子去望放在副驾驶座上的一个银亮的铁桶,圆圆的底的下面还垫着折了几折的报纸。铁桶里装着泛着青灰色的水。吉普刚刚停下的时候,桶中的水似乎因为惯性泼洒出去一些,前面灰突突的玻璃上的水滴沿着细长的轨迹滑了下来,而车座也被打湿,看起来脏兮兮的。
“来的时候就和你说了,别拿那麽大的桶。”男人也不回头,但是声音显然有些不耐烦。旧式的老北京吉普後备空间本来就小,放了钓鱼的鱼竿鱼饵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更显得逼仄。
张秀秀盯着那半桶发绿发暗的湖水,里面有几只算是大条的鱼呼哧呼哧的挣扎着,太过拥挤的柱形区域只能让它们绝望的探出一开一合的嘴巴吸吮珍贵的空气。他觉得车里的潮气更重了。
“你怎么像是哭过了?”一直将张秀秀视若无物的黎浩然忽然扭过头看着他,带着一种男性英气的双眼饶有趣味的眯了眯。
“没事。”两个字说的极轻极弱,张秀秀干脆转过头,看着蒙着灰的车窗。
黎浩然耸了耸肩,他不说话,他三哥不说话,张秀秀也陷入深深的静默中。
“你又哭啦?我这又没欺负你。”黎浩然静下思绪,慢慢理着线索。话说出口以後,隐约觉得那两只肿起来的红彤彤的兔眼睛有些惹人怜爱。同时,他心里有些得意,仿佛自己知道了倔的要命的张秀秀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与此同时,属于一个成长期男人的宽厚的掌心就抚摸上了张秀秀乱的跟鸟窝似的头发。
黎志恒的三哥这才扭过头,挑起一边眉毛,看了一下缩在一角的瘦弱男孩──长了一副受气包的臭德行。该不会是得罪谁被人恶作剧似的扔到了郊区,然後扬长而去了吧。
也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大杀伤力,黎浩然看到张秀秀拧着车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当他还没意识到张秀秀是想跳车的时候,他三哥骂骂咧咧的吼了一嗓子:“操你妈!赶快拉着他!他要跳车!”
黎浩然不敢再犹豫,立刻扑过去从後面抱住这个看起来纤弱不堪的少年,两只臂膀用力向後,手掌穿到前方去拉他的手,为的是不让他紧扣着车门。
“你妈逼,力气还挺大的。”黎浩然低骂一句,将张秀秀整个人环在自己怀里,攒着劲儿的把张秀秀紧紧握住车门把手的手指一根根的扣开。
几近脱力的张秀秀挣了几下挣不开就死鱼似的松开手,软软的瘫在黎浩然怀中。他斜着眼看到那桶里的几只鱼因为缺氧而缓缓地沈了下去,覆着花银色的鱼鳞的身体在颠簸中时隐时现,偶尔会从不干净的水底浮出几个浑圆的气泡,却又在短暂停留之後无声的崩裂。
性格粗糙的男人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扭过头大骂:“你他妈疯了?”话锋又一转,骂黎浩然,“操,你让我顺带捎的是什麽人啊?我这车都还没办牌照!出了事儿,我爸都没法给我担着。”他爸现在的仕途正顺着,三番五次警告他家不省心的没出息儿子不要再给他惹事生非。黎志恒没什麽脑子,但是他知道在他爸升职的事儿稳下来之前,他办错事而就是断了一家人的财路。九十年代,谁会和钱和权过不去?何况他好日子可还没过够呢。
黎浩然惊魂未定,他想着要不是张秀秀这个土鳖没做过汽车不知道怎麽从车里把门打开,恐怕这傻逼现在就不知是死是活的躺在路边了。
“你他妈抽什么风?”黎浩然怕张秀秀在做什麽过激举动,索性将他勒在怀里,大掌恨不得直接摸上他的脖子把他掐晕得了。真他妈能作逼。
和黎浩然这种高大型相比,年龄小外加营养不良的张秀秀的整个人显得十分弱小。黎浩然觉得张秀秀被他抱在怀里倒显得十分的小巧,细瘦的骨头棒硌得他难受。
黎浩然看着张秀秀狼狈至极的模样忍不住想要挖苦几句,却发现被他揽在怀里的人已经悄然的闭上眼睛,而他薄薄的泛着白的嘴唇也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