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梁延初二十三年十月,天子萧冉沉疴渐重,移驾九重离宫养病,时值先灵怀皇后云氏之子萧聿年满二十二。
郕王萧聿,延初帝元后所出之皇二子,素以仁义持稳闻于朝野。天子念其端敏练达,柔怀百神,贤名闻于庙堂江湖,遂恪尊天意,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正位东宫,立为皇太子,以重万年之统,繁四海之心,并特令其在帝王至九重离宫修养之际监国。
帝王仪仗行至离宫时,皇长子岐王萧弈与其母族兰陵舒氏出其不意,策反禁军都统哗变,以父皇病情突然恶化为由,挟天子与叛军返皇城洛京,意欲逼宫。
皇三子晔王萧越与岐王结党已久,洛京城七外门千总冯炎乃晔王姻亲,其女冯怜怜嫁与萧越为正妃,由萧弈外祖定国公舒文懿矫造圣旨,两相勾连,于叛军兵临城下时大开城门。
乱军破势如竹,攻入城中,堪堪被御林禁军与大内龙禹卫抵挡在大乾宫九内门之外。
太子坚守大乾宫,岐王派出麾下残星楼刺客夜袭东宫,储殿之地血流成河,太子重伤,在部下掩护中突围,逃出洛京。
翌日即有皇诏,诏曰太子萧聿谋逆,兵败出逃,特封岐王萧弈为摄政皇太子,代掌国事。
岐王手刃在紫宸殿中大骂其大逆不道的皇弟萧泽,又在京畿大肆搜捕,更下死命,令魔教残星楼刺客对太子一行部众杀无赦。
戍边宛郁的煜王萧溟千里奔袭,于二十三年仲冬与御林军太子旧部内应外合,扫清君侧。岐王放火自焚身死,晔王被擒后囚禁于王府。
太子流落时幸得江湖人援手,躲过追杀,然而伤重难愈,终是薨于归京途中。煜王亲自出城迎皇兄梓宫,延初帝闻之悲痛欲绝,留下遗诏令煜王继承大统,即皇帝位,绝笔后殡天。
煜王顺应百官万姓之意登基,追封萧冉为睿文孝武皇帝,萧聿为仁慧殇太子,告祭天地,改年号天纪。
两朝交替间这场血洗大梁宫城的五王之乱至此收场。
※
薄夜乱云,回风舞雪。
一场大雪从新皇祭天时便起,绵绵不绝,直下了三日,好似天地都为之肃容。
煜王府内白烛垂泪,灵幡飘拂,黄泉碧落之间仿佛只有簌簌坠落的雪声。
此处乃是新皇天纪帝萧溟的旧府。
萧溟十六封王,却不曾在此处先皇御赐的王府中住过几日,便奔赴边塞雍州,殿宇就此荒置多年。
五王之乱后,此处被匆忙修缮洒扫一番,却依然掩不住处处颓败的气息。
新皇命人将此处作为殇太子灵堂,于礼制是不符,然而岐王火焚大乾宫后宫中亦是一片混乱,太后太妃们尚且在城外元和行宫安置,御史们便也无可厚非。
雪不知何时终是停了,宵魄皓月破云而出,江山不夜,天地如玉。
王府大殿熙熙攘攘,四角巨大的铜盆中日夜不息地烧着黄钱纸币,飞扬的火灰如一只只翻扑的蝴蝶,在风里飘至窗外,随之消散于大雪的寒夜中。
灵堂中央停着一具雕玉为棺楠木为椁的五重大棺。
殿中却并无哀嚎悲哭之声,攒动的人群皆是宫中的内侍与宫女,除了衣料走动中微微的摩擦与火中黄纸燃烧哔剥的碎响,一丝嘁杂也无,静得像是怕扰了棺椁中那人的长眠。
无人吊唁,唯有一人跪在棺前,一身单薄的素白丧服,低垂着头颅,散落的长发遮住了脸,背影看上去甚为年轻,却又像一位行将就木,垂垂老矣之人。
大殿外一阵喧嚷之声,随即一声尖细的通传声响起,划破黑暗的长夜,刺入漫天的大雪——“陛下驾到——”
灵堂内登时跪倒一片,龙禹卫开道,内侍引路,甲胄枪戟交鸣,大梁的新皇来到了灵堂之中。
一双描金绣龙的舄靴停在了谢阑的面前,然而他似乎并未察觉一般依旧低垂着头颅。
大内总管陈旭全立刻不动声色地让满室的人退下,连守卫也撤至殿外。
转瞬间,偌大的灵堂便只剩萧溟谢阑,与那一具横亘的棺椁。
谢阑缓缓地抬起头,微微转过头望向萧溟,萧溟也垂眼回望向他——谢阑的双眼时散时凝,眼角红肿,因着过度的流泪,这双曾宛如春水的眸子都干涸了,他的气力也随着泪水流尽,整个人似乎都被抽空了般,摇摇欲坠到随时都会倒下。
身前人一身十二祥纹的天子玄衮,裘冕加身,更是衬得他面若冠玉,睥睨苍生的冰冷中挟着沙场刀剑下的杀伐决断。
萧溟突地嗤笑一声,勾起的唇角撕开什么似的,恍惚间仍是当年那个顽劣的少年。
谢阑干裂的唇颤抖着翕开一条缝隙,好像要说什么,却终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萧溟绕过谢阑,打量着这旧日宅邸,目光掠过那具棺椁,声音很轻,却字字钻入谢阑耳中:“你机关算尽,最终也只得了这么个下场。”
“刚到塞北的时候朕真是夜夜难眠,梦中都恨得念了你的名字千百遍,一想到你在洛京和萧聿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