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纪元年五月二十,天子大婚。
若是按照国朝旧例,天子弱冠大婚便是再寻常不过。即使已过二十岁膝下任无所出倒也不是大碍,然去年一场大乱后今萧梁血脉凋零,大丧仅仅三个月后天子便在群臣百官的催逼下匆忙大婚,以此稳固国祚。
此番最为有苦说不出的便是礼部一众官员,因着催着天子选秀立后的主意本是他们的尚书董束与右侍郎佟华亭的提议,告苦无门只得闭嘴干活,忙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活生生在一月之内硬是完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大婚六礼中前五礼,只待今日迎亲礼毕便算大功告成。
吉时时分,礼炮轰鸣,皇后凤冠霞帔入凰舆朱座,清晏大道上红妆十里铺地,喜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艳红的爆竹霹雳不断,彩屑纷纷扬扬飘洒。仪仗从清晏大道上排揎开来。巨典煌煌庆大婚,金吾不禁放诸门。
同日九州大赦,万民同贺,天庆观亦是开坛做法祈愿天佑大梁国祚。
是夜宫中喜宴,玉食美馔流席,金樽美酒频添,歌舞升平间觥筹交错。
萧溟一身赤红金绣锦袍团龙喜服,鲜妍的红缎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公卿贵胄齐齐向年轻的帝王贺百年之喜,一向不轻易醉的帝王眼角处也略略泛起薄红。
后宫延华殿中,却是一派死寂。
花弄影扮作内侍随萧溟去了筵席上,延华殿内只余一众服侍的宫人。
夜空中烟花绚烂,流光溢彩。大乾宫中各殿赏传赐宴声不绝于耳,宫娥内侍都收到了不少打赏,喜气洋洋之色溢于言表。
唯有这延华殿,仿佛一位被遗忘的羽翠华服美人,静静矗立于黑夜里,甚至灯烛都没有点上几只。
谢阑斜倚在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默默看着。
灯火昏暗,他其实是一字都没有读进去,握书的手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
漏过二更后,谢阑状似无意地放下手中卷,起身向后苑走去。
他动作时有一两个内侍瞥了他一眼,但是今日花弄影不在,又因着服侍谢阑导致大喜之日连半分好处都捞不着不说,还只能在这殿中枯坐守着这人。万般惫懒不忿之下竟是没有一人跟在谢阑身后。
谢阑面上平静无波,却是连呼吸都紧张得发颤,手心已是被汗津湿透了。
他强制镇定地一步步走到后苑,直到踏入院中都不曾有人追上,一颗悬悬欲坠的心方才攸攸落下一分。不过几十步的路程,在神魂紧绷的状态下竟是耗去身上大半气力。
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断续的呼吸方才渐渐平缓。
延华殿中阆苑名曰钩弋庭,白日里的芳草莳花在夜色中剪影如狰狞的兽爪,谢阑立在幽幽幢幢的阴影中,心脏如鼓擂般跃动着。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突地从谢阑身后飞速探出,紧紧捂住了谢阑的唇。
短暂的惊吓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公子,是我。”
谢阑握住霍飞白手臂的手微微颤抖,轻轻地点了点头。
转过身只见又是一张不同的面皮。
霍飞白轻声道:“公子莫慌,属下已为将那些个宫人放倒,为带来了出宫的行头,公子披戴后属下就即刻带公子出这延华殿。”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只包袱,取出一件绛紫湖绸的官袍,虽是与谢阑在当年詹事府时的官袍品阶相同,但并非当初在东宫时的那件。还有一只乌纱软罗翅冠,与一团黑暗中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谢阑二话不说套上官袍,深色的滑凉的绸缎贴上脖颈处裸露的肌肤,掩盖其下华美的晕春软锦轻衫,再束上了封腰。
拾掇齐整后,霍飞白已是将那那团东西细致展开,谢阑借着隐约的月色看清了是一张有些熟悉的人皮面。
那人皮面双眼处挖了两只洞,夜色中惨白得有些渗人。
霍飞白道:“这人面皮乃是我委托江湖落英鬼手,按照检校御史刘锡柏所制——刘锡柏今日家中妻子生产未能赴宴。戴上后虽不能有过多表情,但公子无需顾虑,出宫例行检查时在车中佯装醉倒睡着便好。”
谢阑知晓他一向心细如发,便由他细致地为自己贴上了那张人面皮。
这人面皮树胶所制,贴上后好似被胶质的蚕茧束缚住脸庞,难受非常。
谢阑想到霍飞白当时数日顶着这密不透风的面皮戍守艳阳下,接连几日都受着如此细碎折磨,只为寻到自己,不由心中愧疚又深几分。
垂下眼睫,谢阑不由轻声转换了个话题:“飞白,你怎知刘大人妻子今日产子?”
霍飞白手下不停:“本已是怀胎九月了,属下缱人在那妇人水中加了少量巴豆与牵牛子,这两味药都有催产的效用。”
将面皮接口处细致地贴合至发际与下颌后,霍飞白又取出一只小巧的胭脂盒,抹上那面皮上后薄薄得晕开,制作出酒后醉态之状这才完工。
霍飞白退开几步,将谢阑上下打量一番——方才略显憔悴的美人面已是换作一张三庭五眼无油无盐的寡淡脸,一身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