荫间,林克蓦地抬起头颅。少年人直起身来,眼光纯净,低声自语:既然塞尔达在叫我,那我也该回去了。
蹄影飞速交叠,踏碎细草初花,林克挺直上身,他不期然地想起塞尔达,复又低下头去,握紧那枚青蓝的陶笛,它总在那贴近心口的位置。
恍惚间又听闻笛乐错落,林克乘在马上,他不断问自己,也问身处彼方的她,我如何能够将你忘怀。
这些年来,无人授他以情爱之事。然而林克却想通了,塞尔达就是塞尔达,纵有勇者与公主的传说无数,她也只是他的塞尔达。
像是冬夜里无处寻食的狼匹,一旦舔舐起裹在尖刀外的羔羊肉,哪怕必将被刀刃割开舌吻,也非要吞噬到失血而亡不可。
他内心中所藏匿的,正是这样纯粹的执着。
她是这世上他至亲至近的人,共同搏动的脉搏中萦绕着无法斩断的血缘。他灵魂中那处与生俱来的塌陷,惟有她一人能够填满。
他们分而复合,逡巡往返,每至道别皆是欲语还休,然而始终不相怨恨,将近半的人生花费在彼此思念和互相追逐之间。
于她而言,相同的血脉便是不可逾越的天堑,然而于他而言,这已是归乡唯一无二的路途。
林克低喝一声,双腿轻夹马腹,少年一双手掌早蓄粗茧,力道温和地抚过伊波娜的后颈。聪明的马儿早已会意,即刻在月下撒开修长的四蹄。
他自旷野之上返过身来,一心一意向海拉鲁的王城奔去。
自轻红薄粉的郁金香丛间,塞尔达微笑地回过头来迎接林克。十六岁的她正如他日夜想象的那样,耳际金环摆荡,面容依稀倒映海上的月光。
此时她若不爱他,他也不会在意。
何况她抛却一切俗滥礼节,径直奔过来抱住了他。
裙摆飞扬又垂落,她将脸颊埋在他肩头,声音轻柔得惊人,倏尔没入他长短参差的发间,犹如雎露停凝草尖,稍作闪烁即逝去。
她依靠在他身上,放任自己以口言心:我好想你
而他报以双臂更为紧密的束缚,紧到她骨髓间都泛出泡沫,他喃喃地对她诉说:我一直都想再见到你。
他在春天离去,又在春天归来,个头已高出她许多,肢体矫健,筋骨结实,荒野的磋磨赋予他洒脱举止,她不知晓的冒险未能损毁他的本质,反令双眸愈见热烈。
暖风掠得纷繁,他们相对而立,塞尔达一时忘情,此刻醒悟便别过头去。她不敢直视他清炯的眼眸,生怕照见自己的心:她真想成为一头兽,倒卧在他的射程里。
而林克自顾半跪下来,他充满爱慕地垂首,将吻印在她抚摸过自己的指尖。
是否人在遭逢爱情的时候,灵魂也宛若扬羽蝶一般,自于体内摇撼惊颤。
他定睛凝视着她,声音清亮,面容也明朗。他在向她宣告:我回来了,塞尔达。
现在他们十六岁了,但也可以说,他们二十三岁了。
林克安坐在阳光之下,任塞尔达描摹着自己的面容,用笔,也用眼和心。
自然长养他又教育他,森林之子初离这王城时,面目和身体尚且白皙非常,现在半臂裸露在外,却已镀上小麦和蜂蜜的颜色,肌肉绷出的线条紧实如弦,充溢蓄势待发之美。
而今重逢之际,她再度为他画像。笔尖移动时簌簌作响,她专注于在纸上勾勒他的形容,偶一抬首,便与他眼目相触,其中情愫昭然若揭。
他们被时间放逐七年之久,两处冲散,各自思念,她绘出的他早已不止七幅,而风正从她的胸肋中吹过,一瞬揭开她埋藏至深的隐秘,桌上画纸纷扬散落,铺满一地大雪。
塞尔达低叫一声,连忙伏身捡拾,手掌胡乱划动,不意触碰到林克的指尖,她和他竟在同一时刻伸出手去。
她吐息顿住,霎时像被火灼到一般急急回缩,却被那人抢先握紧在掌心。
她面对他就像面对大海,时刻要提防被卷入其中的危险。林克在她耳边问着:塞尔达,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他用眼神缚住她的四肢,仿佛要将她关进自己体内,而她战栗不已,无言可答。
于血火纠缠的梦中,塞尔达听见一阵清凉而温柔的歌声。她为它所救,汗涔涔地张开眼睛,惊觉林克此刻就坐在她的床边,宽大手掌轻轻拍抚她的脊背,口中哼出摇篮曲的旋律。
那正是他们的母亲唱过的歌。
见她醒来,林克舒展开一对浓眉,坦然回答:我想来看看你,可你睡得一点也不好。
她不是没有亲手送走过自己的阳光,如今他又乘着当夜月色而来,依旧只落在她的身边。
塞尔达闭了闭眼,重复那毫无意义的话语,声线虚浮,几近失真,林克,我们是
林克却率先颔首应下,扼住她未尽的语尾,塞尔达,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他虽已知晓她与自己一母同胞,可如今无人再能分辨清楚,究竟是谁红皱的皮肤先接触空气,又是谁发出第一声啼哭。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