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
晏初紧紧攥着小姑娘细白的手腕, 嘴里大口喘着粗气,鞋底沾了不少雪,湿濡一片, 模样活像刚追着小偷狂奔了六条街。
顾盼侧头看了一眼晏初, 压下心中疑惑。
他是一路跑来的吗?
晏初平复了一下吐息,清了清嗓子, 冷声道:
“微臣拜见六王爷。”
萧楚何初见顾盼时还是六皇子,前几日被圣上赐了封地,已是个闲散王爷了。
晏初这句话恭敬得挑不出毛病, 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萧楚何,像猛兽盯着闯入自己领地的天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疏远, 语气礼貌而温和,是恰到好处的克制, 但似乎是在隐隐压抑着什么。仿佛沉寂中的暗涌,平静无波的海面底下压抑着翻滚的暗潮。
与顾盼以往见到的晏初不同,今日的他似乎更具锋芒一些,有些陌生。他总是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前小姑娘只觉得温和, 此刻却隐约觉出几分压迫感。他说话时的咬字也与小姑娘熟悉的声线有些微妙的差别,比平日更加低哑。
小姑娘愣在一旁不知该说些什么,晏初慢吞吞抬眸, 低声提醒道:“行礼。”
顾盼这才反应过来, 对萧楚何屈膝行礼:“民女见过六王爷。”
萧楚何听着这话, 心中轻轻硌了一下,戳着心窝子难受。是她带给了萧楚何久违的安宁与平静,使他短暂地远离了宫墙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晏初看似是让小姑娘行礼, 其实是想膈应他罢了。
如果晏初的目光是刀光剑影的话,那萧楚何大约已经体无完肤了。但萧楚何看起来并不在意,甚至勾起唇角朝晏初笑了笑,沉声道:“不必如此拘礼,我和盼盼也算是……唔……朋友。”
萧楚何故意在后半句话停顿了一下,平白多出几分引人遐想的错觉。况且,“盼盼”这两个字喊得着实亲密了。他以往都喊小姑娘女侠,今日第一次唤她盼盼,分明是故意在晏初面前显得亲昵暧昧罢了。
晏初闻言猛的攥紧了小姑娘的手腕,拇指按在她手腕外侧凸出的骨头上,力道大得让她有些发疼。小姑娘吃痛,暗暗抽回手腕,却被晏初攥得更紧,脆弱到仿佛一折就断的纤细手腕上霎时浮上了一层红印子。碍着萧楚何还在一旁看着,小姑娘抿了抿唇,并未出声提醒,任由晏初继续攥着。
萧楚何总给人一种距离感,小姑娘以前想不明白,今日知晓了他的身份,反倒茅塞顿开。萧楚何的眉眼有时会让她想到青山与远黛,让人琢磨不透,漫不经心的神色经常带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即使他在玩世不恭地笑,也总是流露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般飘飘渺渺的神情,如同隔雾看花一般看不清晰,小姑娘因此很难辨别他是真情还是假意。那个笑嘻嘻和她打闹的何楚,以及此时依旧笑眯眯的萧楚何,绝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他,是笑意下的冰冷,和藏在嬉笑打闹里的无情。
小姑娘起初还有些疑虑,一个皇子整日不回去,竟也没人来寻他。但思绪转了两转便已了然,现如今皇子夺嫡愈演愈烈,很多人巴不得萧楚何当真出了事,早早随了他母亲去。
小姑娘的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了哪里,萧楚何突然出声说道:
“抱歉,我一直骗了你。我不叫何楚,但因身份特殊,骗你也实属情非得已,盼盼可不要因此疏远我啊。”
萧楚何脸上仍旧笑眯眯的,丝毫看不出是在虔诚忏悔自己的过错。
在晏初的印象里,萧楚何这个人一贯会伪装。他脸上永远带着千篇一律的笑意,如同一层厚厚的面具,遮掩了所有真情实感。可他独独面对小姑娘时是不同的,笑里带了几分卸下伪装的真实。
这是让晏初最感到危险的地方。晏初像个无意间捡到宝藏的人,时刻都在惶惶不安,生怕某一天被别人从手中抢走。
小姑娘摇摇头,脆声道:“民女怎敢怪罪王爷。”
和之前小姑娘总是无忧无虑的笑不同,顾盼虽不是板着脸,但也只对他露出了一个公事公办的礼节性微笑。
萧楚何见此拧紧了眉心,不再看小姑娘冷漠的眼睛,扭头对晏初说道:“我们在此地已经等你很久了,少卿大人可真是个大忙人。”
“我们”?
这个略带些亲昵的词让晏初莫名感到不舒服,好像小姑娘被萧楚何自顾自划到了他的阵营一样。眼神在顾盼和萧楚何之间流转了片刻,晏初咬了咬牙。他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顾盼的手腕不放,另一只手伸过去圈住她的柳腰往他那边拽了拽,将小姑娘牢牢锁在身边,似乎化身一头饥肠辘辘的狼,划分领地般急切地宣示自己的主权。
这是他的领地,谁都不许染指。
晏初一举一动都带着些许如影随形的侵略感,但顾盼出于熟稔和信任,并未躲开。
“多谢王爷替我照顾盼盼。”
晏初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萧楚何与晏初打过不少照面,对晏初这个人也算有几分了解,知道他就是这种表面波澜不惊,内里波涛汹涌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