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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392-3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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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黄家兄弟话头分说解围,可惜大明文会的通常路子都是话题越扯越远,说着说着便成了声讨锦衣卫迫害忠良,鹰犬头目丁南山助纣为虐的檄文大会,反正大明朝不因言获罪,在勾栏里过过嘴瘾谁又管得着他们,却不知旁边一个据桌独饮的背影已然竖起耳朵听了好久。

    一群人说得吐沫横飞,口干舌燥,自然便要开怀畅饮,文人喝酒岂能无诗文点缀,便有好事人接着提议饮酒赋诗,以佐酒兴。

    一干人中文徵明才名最著,自然又是撺掇他作开篇,文徵明对这事却没什么兴趣,礼貌微笑,“吴门有语:黄家二龙,王氏双璧,皇甫四杰,凤毛鸾翼,同学莫敢仰视。今二龙在此,文璧怎敢献丑。”

    “徵明兄此言是要愧煞小弟。”

    二黄匆忙站起,连道不敢在前辈前卖弄诗文,一席人分成几拨,有怂恿二黄一展诗才的,有劝文徵明当仁不让的,还有几个咧嘴傻笑看热闹的。

    “诸君争论不休,可否由在下做这引玉之砖。”一个清脆声音突然从旁席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方巾青衫的俊俏公子,手摇一柄梅鹿竹的茧纸薄面折扇,清雅文秀,笑意盈盈。

    二黄中黄省曾最好交友,尽管眼前这人唐突插言,他也不以为意,拱手施礼道:“少兄若有闲情雅兴,自无不可,我等洗耳恭听。”

    少年公子折扇轻摇,并不入座,曼声吟道:“不戴儒冠不误身,不识文字不昧心。画蛇何必添蛇脚,渔樵耕后更无人。”

    四句吟罢,众人面面相觑,黄鲁曾拍案而起,怒喝道:“你可是说我等读书种子皆是画蛇添足的无用之人?!”

    “不错。”

    对方回答干脆明白,更让黄鲁曾怒火中烧,“你……你……你……”气得话也说不全,只连说了三个‘你’字。

    “你什么你,你说说你们有什么用?”少年折扇一合,虚指着席间众人,“天下四民,士农工商,农者辛勤务本,供养天下;工匠持以恒心,精益求精;商旅奔走通衢,利己便人,于国于民,皆有补益,尔等贵为四民之首,不研圣人之学,不思济世安民之道,只在平康巷里红温翠润,大放厥词,岂不可笑!”

    一把扇子将席上众人点了个遍,连缄默沉静的文徵明也未放过。

    “如足下所言,我等书生皆无用之人?”文徵明性情恬淡,此时仍不愠不恼。

    “书生可以有,狂生大可无谓,贪口腹之欲,听靡靡之音,目迷五色,狂语妄言,实无一用。”

    “吾等薄有家财,非偷非抢,光明正大,排筵宴,飨宾客,千金买笑,名士风流,又有何错?”黄省曾不服气道。

    “云: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尔等埋首故纸,未曾眼见田间起一拨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养成一身轻薄,视万般为下品,贪图逸乐,安识世间余务!”

    “坐而论道,针砭时弊,激浊扬清,匡扶正气,乃士子本分,若只蝇营狗苟,顾眼前小利,舍天下大义,我辈读书又有何用!”平复心情的黄鲁曾沉声喝道。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范文正公之言是告诫世人不忘国之安危,与放翁‘位卑未敢忘忧国’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并非让我等凭空臆测,人云亦云,胡乱贬损他人。”

    少年握紧折扇,愤愤不平,“在下祖籍河东,据乡人来信,缇帅丁寿在山西境内昭冤狱,查贪官,平逆谋,百姓额手称庆,怎到了诸位口中便成了吉网罗钳,陷害无辜!”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待诸君有朝一日在其位,谋其政,政清人和,巍巍荡荡,再来指摘别人不迟。”

    众人面面相觑,才知道这位爷因为什么蹦出来,没想到远在陪都,还有丁南山的忠实拥趸。

    “告辞。”这少年怼完就走,留下了一桌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的秀才相公。

    文徵明年岁最长,经历的多了,心境自不易受激,安抚地拍拍年纪最小的黄省曾肩膀,“孺子任情之言,勉之不必介怀。”

    “徵明兄,小弟亦觉他说得有道理。”黄省曾眉头舒展,回首笑道。

    ***

    月挂东山,繁星满天。

    辞了酒宴的文徵明孤立桃叶渡口,清风徐来,波声隐隐,一艘画舫孤零零地停在河心,不闻丝弦旖旎,反有哀怨笛声响起,似喁喁细语,诉离别苦情。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想秦淮河上亦有人与文某心曲相通,文徵明哑然失笑。

    “曲栏风

    露夜醒然,彩月西流万树烟。人语渐微孤笛起,玉郎何处拥婵娟?”文徵明怅然喟叹,“子畏,你安好否?”

    ***

    画舫之内。

    竹笛离唇,唐一仙幽幽一叹,轻声道:“茂漪,你三哥孤身在太原应考,身边也无人照拂,不知过得怎样了?”

    无人应声,唐一仙诧异地扭转螓首,但见一袭青衫男装的王茂漪伏在舱内曲脚书案上奋笔疾书,不知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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