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火的地龙上烤着半个缺了皮的红薯,祁昇上手摸了摸,连皮都没烤破,他背着妹妹在屋里走了走,没什么效果,只能用手指头堵住她饿得直哭的嘴。
不然混着北风的哭声能把屋顶都掀破了。
娘已经三天没下床了,也没吃给她烤的东西。他早上撞着胆子上炕摸了摸她的额头,和墙板一个温度,应该是死了。
他面无表情的把手从死人额头上抬起来,没什么感觉,他的心总共一亩三分地,被离家出走了三天都了无声息的大哥分走一些,又被连上厕所都要人伺候的小妹扯住了大半,已经分不出什么给这个没养过自己一天的亲娘来了。
他当时想的是,还好,屋里还剩几个红薯。还好,天气冷尸体不会臭的太快。
地龙里苟延残喘的柴火突然炸开,发出一声脆响,如平地惊雷一般炸醒他,思绪回笼,他拖着祁小妹,把她抱到炕上,两岁的妮子也还没学会说话,现下也是哭累了,浓密的睫毛上卷着泪珠,垂着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她长的很像她妈妈。
北方呼啸从头顶上破的砖瓦里刮进来,有轮胎声由远及近开过来,祁昇没管,这里靠近花街柳巷,准是哪个喝了大酒的公子哥开着洋车散德行。
直到动静戛然而止,一束光打在院子的墙上,他才来得及把银元包在怀里,正准备去捆小妹的时候,门骤然被打开,没有遮挡的冷空气猛然灌进还是把穿的单衣的祁昇冷的一哆嗦。
一道清亮的男声在头顶炸开,“你这屋里真够冷的。”
这是解清锁看见祁昇的尚可,本来在前朝廷领个肥差,一年贪污的家里富得流油,后来遇上刁民造反起义成功,差点把他狗头砍了示众,奈何祸害留千年,凭着这么多年的舌灿莲花和半壁家财散尽,不仅留下了条狗命,还又在刁民队里高呼民主自由的找了个肥差做,官商勾结,继续贪污腐败。
他大哥也是个倒霉的病秧子,据说两岁能作诗四岁能提笔赋八股,得了这么个眼珠子的宝贝,只可惜,太太和老太太每天烧香拜佛叩谢祖宗保佑,金枝玉叶的养到五岁找了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医种痘,以求将来无病无灾,求福种痘种过头,直接高烧不退,烧成个风一吹就倒,雨一来就咳的肺痨鬼。日后封侯拜相再无指望。
解清锁就是这种情况下,在一个夜黑风高的雨夜被解老爷夹在腋下带进府的,解老爷在官场上凭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可谓是顺风顺水,一辈子往得意上讲可谓是算无遗策。
只是,再厉害的船夫也有阴钩里翻船的一天,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那笑不露齿、红袖添香、名满京城的夫人能嚎到这个分贝,一双养尊处优养的指甲差点没把解老爷挠个满脸血。
早年解老爷不好美色,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媳妇在外人看来那是红袖添香的美事,但是换在解老爷眼里那就是流水的银子和绫罗缎子,不如省点真金白银锁库房里,所以一直没纳妾,膝下子嗣也就稀薄,解清曦刚启蒙那一会儿他也被自己的高瞻远瞩给感佩过,子嗣贵精不贵多。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一代好苗子折在瓜棚里。
解夫人自从生了解大少爷就添了下红之症,老一辈思想顽固也不肯找那弄铁器械又是开肠又是破肚的洋大夫看,就只能用补药吊着,这些年不温不火的养着。大概她也没想到,自己平日休沐就爱往库房里钻数银子的丈夫在外就职几年就能突然在外变个私生子回来。
一朝家产就要悉数拱手让人,她自是不肯,去和解老爷的老娘哭一通又跑去祠堂对着祖宗哭,一个没看住就要扯了白绫上吊去,铰了白绫又要抱着解清曦跳井,总之就是闹得解老爷一个头两个大。
后面这事闹回解夫人娘家,一群族里长辈出面,要解老爷签字画押,未来归西后家里产业老二只能代为打理,钱都在长子名下。
四岁大的解清锁被一群人按着刺破手指按了手印,才能晃晃悠悠端着烫茶水给解夫人敬茶。他穿着洗的泛黄的单衣,在上京的冬天冻的鼻涕都出来也没人说有不妥,一双手全是冻疮,被别人踹了一脚才知道跪下,撒出来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立刻起一圈红印。他眼泪都要出来,只能憋在眼眶里。
“娘,喝茶。”
在大庭广众,解夫人也不能和这么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孩子过不去,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便宜儿子。
她伸手接了茶盏,又在快摸到的时候骤然松手,茶盏一斜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解清锁身上,她施施然手回手,用丝绸绢子擦过自己葱郁般白皙的手指头,淡淡开口:“娘没拿稳,带二少爷下去把衣服换了。”
于是一搓磨就是十几年。
解清锁猛地坐起来,大汗淋漓。他早几年上学堂的时候经常做梦,梦到他那死鬼老爹和尖酸老娘,自从他正式接手上京生意忙的脚不沾地以后,就很少做梦了。
他穿了鞋子披了件外衣,缓缓踱到窗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从这个窗子可以看到院子另一边,前两天热血一上头捡的两个小毛孩子就养在他院里的西厢房,三更天,屋里正幽幽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