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心讨厌夜晚。
窗外已经暮色沉沉,但他依然没有休息的意思,哪怕助理已经在角落困得东倒西歪,被推门进来的大祭司吓了一跳,手里没拿稳的记录本跌落在地。
金属制的书角让落地声相当明显,年轻的助理手忙脚乱,脸色通红。
大祭司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说道:“回去休息吧。”
“可是……法礼者还——”
对上大祭司的眼神,助理马上吞回后半句话,迅速地行礼、退出礼心的办公室。
没等大祭司开口,礼心抢先说道:“我只要把最后一份报告看完就好。”
大祭司直接上手合上他面前的报告书,抽出来放在旁边那一摞小小的纸质之山上,“我知道你很勤奋,也足够虔诚,但疲劳会让你失去理智的判断,这是身为掌管法度之人的大忌。”
礼心只好从书桌后站起来:“是,我知道了。”
同大祭司一起关上门走入长廊,礼心与他保持两步的距离,看着大祭司服背部那两条长到脚踝的装饰锦带,在摇曳的明火照明中随着行走而轻轻摆动。
即使年过半百,大祭司的端庄仪态从始终如一的步幅中也可见一斑。
步入现代文明许久,心教的大祭司服却依然保持着古典素雅的长袍设计,难以复制的天然群青色,虽暗淡却冷肃,肩衣前后各有两条锦带,以手工刺绣着神像与教义。
礼心迟早也是要穿上这件衣服的,它象征着教中最高的荣誉,一族之长也无法反抗的权利,以及所有族人的生杀大权。
礼心眼帘微垂,看着晃动的锦带说道:“祭司大人,我请求一次惩戒。”
“为什么?”对方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并未表现出任何诧异。
“为了所有应该反省的今日,以及所有应该警醒的明日。”
礼心听见前方传来一声满意的“嗯”。
惩戒室与办公区域遥遥相对,他们穿过空旷的祈祷广场,到达大礼拜堂。
礼心听见远方传来隐约的响声,那应该是来自菱山南区的矿用炸药。
这个名叫久安的城市,曾经因丰富的矿源而富饶发达。资源丰富到随便一锄头就能挖出深色的黄金。它靠这些矿脉养活了小半个国家,也让自己富得流油,让久安这个城市如钻石一般在地图上熠熠生辉。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资源的枯竭和海洋新型能源的开发,久安赖以生存的经济支柱迅速崩塌,矿业公司破产、失业率直线上升、人口流失严重,一座先进繁华的小城数年间便成为半座空城。
那些空置房屋开始吸引无家可归的流民、乞丐、黑帮、罪犯,形成越来越多的暴力团体,伤害事件频发,久而久之,这座城变成了靠拳头说话的法外之地,“野狗之城”。
礼心已经很久没听到过开采时的巨响了,不知还有什么人会不死心地想要挖出久安最后一块黄金。
进入礼拜堂,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神坛上苦难之主的神像。他正紧闭双眼、扬起头颅,双臂环绕自己笔直枯瘦的躯体,身披破旧长袍,脚下利剑铺就的道路已经刺穿他的脚掌。
这一刻画面出自教义《苦难书》的最后一章,苦难之主以无欲无求之身,看破恶鬼所有诱惑、历经九重地狱,就要带领子民到达天国之际,被恶鬼以刀剑刺破他的双脚,斩断前路现出无底深渊,让他无法到达天国之门。
苦难之主便以身做桥,深渊有多宽他便化身有多长,让子民踩着他的身躯到达对岸。自己则因为身躯被拉得太长无法回复人形,于是便决定永远成为桥梁,带领信奉他的人走入天国。
如果不遵守教义的亵渎之人走上这座桥,将永远无法到达彼岸也无法回到陆地,只能在深渊的上空徘徊九日后,肉身被来自深渊的恶鸟啄食,灵魂被恶鬼拉入地狱受尽九重折磨,直至消磨殆尽,不得往生。
然而越是严苛的教义,越是能培养无比虔诚的信徒。
心教诸多条目都可以一句代之:杜绝一切欲望,保持灵魂纯净,方能进入天国。
喜好美食是饕餮之欲;
招摇显露是虚荣之欲;
追求富贵是贪婪之欲;
情爱交欢是淫邪之欲;
所以要饮食简单,衣着朴素,生活节俭,行为有度。
教义传承至今,经过百年时光和历任大祭司的解读,这些教规早已经细至从头到脚、从生到死的方方面面,远不是简单几个字,却又无论如何都逃不开这简单几个字。
对神像行过礼,礼心与大祭司从神像后方右侧的门走入礼拜堂后方。惩戒室、省思室、会谈室、祭祀用品存放室、准备室等等数个房间都在这里。
惩戒室的值班信徒帮他们推开房门,将惩戒的皮鞭双手交到大祭祀手中。接过礼心别着两把短剑的腰带,为他脱下上衣与外袍,叠好放在托盘里,自己则端着托盘恭敬地站在角落。
他对此习以为常。法礼者的自请惩戒,让信徒们对他的虔诚和敬佩赞赏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