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之后,你别总是一个人了,快点吧哥哥,求你了,快成家吧。”兰陵和缓的声音还在宫宇中回荡。钟煜忙完之后,踏出宫去,张德林手上抱了两匹布,他正低头凝眉走了,走了两步,对钟煜道:“殿下,这两匹布,奴才叫尚衣监的人按照殿下和仙师的身量丈量了,成衣后,再给殿下送去。”“差事办得不错。”钟煜应了声。张德林低头对钟煜行了一礼,复抬头。钟煜望着张德林的眼睛,问:“可有件事,我要问你,你对……兰陵,是什么时候的事?”蓦地一声,张德林险些抱不住怀里的布。张德林宫里生活多年,这话一听,背后冷汗直冒,他便提了口气,跪道:“殿下,奴才死罪!”钟煜望着他,没再回答:“你在我身边多年,我本想让你去做兰陵的陪嫁宦官。”张德林后退几步,这开口像把一件深藏的秘辛挖了出来,这一下,挖得他费劲又难受,开口时,竟像把他给掏空了:“奴才从小和公主一起长大。公主天性纯然,都怪奴才移情,从前,奴才只想把公主当贵人,公主天性纯然,不知此事。”钟煜视线在张德林面上逡巡一圈,末了,他竟叹了一口,道:“那你可还愿意陪兰陵出嫁?”张德林躬身,低头行了礼,抬头却敛了悲色,缓缓笑了下:“奴才谢过殿下恩典。奴才残躯,半点配不得公主。”钟煜回望着他,心底泛起涩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给你换个。先和我去太极殿。”这几日敬帝身子每况愈下,油尽灯枯耗到最后,也不过就两个月的时间。太极殿内,钟煜一进殿就冒了汗,焚烧的炭火过热了。帘帐才掀起来,大太监朝钟煜行了一礼,命人快合上帘帐,又悄声对钟煜说:“陛下就在里头,等着殿下来呢。”钟煜微微一顿,讷讷应了声。他朝屏风后走去,越往内殿走,殿内药香越重,隐约还传来了几声低微的咳嗽声。敬帝这一咳就咳了好久。隔着重叠的纱帐,钟煜看见了躺在里面的敬帝。他从未见过他那样苍老的样子,敬帝靠在床头,只能靠垫起的软枕勉强呼吸,他两鬓斑白,面容枯槁,面庞上的沟壑也很深。“是小煜儿么?”钟煜才行礼,还未跪下,床头便传来两声低微的叩击声。“……别行礼了,快上来。”话落,敬帝又咳嗽了两声,这几下咳得他肺腑都像要出来。他朝钟煜勾了勾手,听钟煜说完朝中料理的事和兰陵的婚事,他喃喃开了口,那双枯老的眼中不复一丝光泽,“长大了,朕也挑不出一点错处了,也想到来看朕了。”一时间,钟煜对敬帝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他从未在敬帝身上感受过父亲该有的温情,因为从小到大,眼前这个男人对他从来只有君臣之情。凡名字前,带了一个“小”字,从长者嘴里喊出来,诸如,小程,小十一,喊时多带浓厚的疼爱与亲昵。从前,他也只被喊过这名字一回。十数年前,钟煜还是才到人腿边的高度。皇后回门那天,钟煜学完了课业,站在太液池前,发呆眺望着。深秋,梧桐叶落了池。他看得差不多了,回头,却陡然撞见从柳树下弯腰走来的敬帝。敬帝同钟煜说话不多,视线相交,还会不自觉别开,这天,他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唤道:“小煜儿,你刚才在瞧什么呢?”这一声喊得钟煜几乎手足无措,他猛然抬起头,望了过去。敬帝低头笑了笑,负手站在那里:“不说话,你就陪父皇在这站一会儿吧。”深黄的梧桐飘了下来,浮在水面,映出一个黄色的倒影。他们一起看着太液池,什么也没说。秋季的风刮在脸上,绷得皮发干,却是钟煜为数不多仅有余温的记忆。记忆与现实重合,敬帝卧在病床上,望着钟煜,像看穿了他,望到了好几年前他小时候的样子。他也是累极了,靠着床头,见钟煜不说话,他恍然陷入梦境前,喃喃喊了一声:“贵妃……”钟煜心中乍然酸涩起来,身为人父,这么多年,敬帝也没有仔细想过他和昭成,还有他的皇后。他压下颤音,吐出一口浊气道:“父皇……母后她也陪了您半生了。她从十五嫁给您,为您生育过三子,长女为你守边塞,护家国,纵然我这个儿子再不争气,家国何时要我,我就何时归来。您为什么就从来没有想过我们。”敬帝抿了抿唇,摇头,嗫嚅着说了七个字:“哎……爱憎别,无可奈何……”爱憎别,无可奈何。事情落在他们身上,就又只剩下了这七个不明所以的字。钟煜只是静静望着敬帝。敬帝身边多年的太监朝钟煜行了一礼,他头发花白,面容也见苍老,唤了钟煜一声,却同样对帝王行礼般的规模,朝他跪了下去,一拜到底,道:“殿下,陛下累了。”钟煜坐在床头,看他的父亲缓缓合上眼睛。他垂下眸子,道:“我改日再来看看他。”钟煜打马再出宫后,一路望着路上街景,一时眼前茫茫,有几分不知味。王朝更迭,天子嫁女,他的身边人好像在变得越来越少。官道开阔,钟煜驾马一路畅行无阻,他莫名地咀嚼出几分孤独。钟煜推门入了沈怀霜的府邸,这地方说是府邸,其实更像一处闲置的院落,流水声潺潺,长廊下薄纱飘荡,他才进去,便看到沈怀霜坐在院子里下棋。沈怀霜平日下棋一般对弈居多,可这回,棋盘上的东西竟是双陆。他提着袖子,凝神落了两招,下棋声落,他听到了来人声,偏过头,撞到了钟煜的目光。沈怀霜也是第一次尝试这样新鲜的东西,他缓缓对钟煜笑了下。笑容还停在他嘴角,忽然他又被钟煜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