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得他着急,等到子善背的时候,永泽又开始挑刺,那一字又如何如何,这一句如何如何。卧室里没有书,他们也不去拿,两个人引经据典的扯来扯去,倒像是在玩闹一般。
那一日过得倒是很快,他后来这么想。
十月初的时候,梅先生在丽春大剧院唱那,他想永泽也许喜欢,便去找人弄两张头等包厢的票。
那天下着雨,他忘了带伞,也没有开车出来,只好摇了电话找占士来载他回去,正站在剧院门口等着占士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了永泽。
子善本来想叫他,但是,喉咙却好象被人突然扼住一样,竟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见他和一个女人,同撑着一把油纸伞,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好象……恋人一样。
他看着他们缓缓地走到了黄包车聚集的地方,他看着他用那温柔客气的声音叫到,“浦东码头。”那特别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中,清晰地流到了他的耳中。
他看着他从伞下伸出手来,替那女人整那高高的领子,看着那女人抬起手来,雪白的手臂从青色的披肩下面露了出来,碧玉镯子在腕子上微微的晃动着。那女人把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缓缓地上了黄包车。
他看着他撑着的那把伞一直很仔细的顶在那女人的上方,然后,他看着他也上去了,看到那两个人仍旧贴的很近。
他楞楞的站在丽春大剧院的门前,就那么看着黄包车消失在雨中,直到散场。他木然地站在出口处,任凭那进进出出的男女撞着他的肩,推着他的身体……
他不是不想动,只是好象有什么东西把他的脑袋抽空了,他突然变得无法思考。
他默然地随着人流走了出来,可是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站在陌生的巷子里,身边突然经过一辆黄包车,溅了他一身的泥点子。车上那人得意地哼着的戏文,他站定了,耳里听得清楚明白,那竟是赵艳容答她爹爹的一段唱词,流水般的西皮慢板,缓缓道来:……初嫁匡门心好惨,爹爹行事太不端,虽与匡郎成姻缘,难保偕老到百年……
那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冰凉彻骨,他扶着墙笑了出来,却仿佛哭一般的声音,心里想到另一段唱词:啊呀呀……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他终于明白自己了。
雨依旧固执的冲刷着大地,仿佛要冲掉地面上所有的污垢一样。有那么一瞬间,他痛苦地想着,如果能把自己也冲走就好了。
……
那天回去,他看到永泽的桌上有一幅字,“青鸟不传云中信,丁香空结雨中愁。”那不知是出自谁手的题款和落款狠狠地刺到了他的眼,紧紧的扯住了他的心。
他现在忽然明白了,当年他娘读着那些旧诗词为什么会哭出来……
原来那么简单的几行字,也是可以教人心里很痛苦。
他走过客厅里的大玻璃屏风,屏风上映出他阴郁的脸色。
他恨恨的摸着自己的脸、那眉、那眼、还有那嘴角……太像了,像极了他娘,就好象她借尸还魂了一般……
他颓然地坐了下去,无力地合上了双眼。
他的娘亲是湖桥镇里方老太爷的掌上明珠,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女才子,七岁的时候就将一部在胸中记得烂熟。
……才貌双全的好女儿。
十六岁的时候,她带着一笔可观的嫁妆嫁到了吴家来。
她嫁到吴家来,好日子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她的丈夫在外院养了一个唱青衣的戏子,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笑过。
难道真的是新人胜旧人?
才不过短短的三个月?
那个女人恨着他,却又念着他。是的,她念着他,她念着洞房时那个男人轻轻挑起她喜帕时的微笑;念着他捉着他的手要她写“念奴娇”时笑笑的眉眼;念着 他们上南普陀进香的路上,他抱着她跨过那浅浅的溪。
新婚头三个月,他待她是那么的好,那些事她一件一件的收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心底,当宝贝似的藏起来。这几十年,她心里念着的老爷,就是那个样儿的。
可她更恨他。
她恨的是,他讨了个戏子来做小;恨的是,他不进她的门;她更恨自己,居然在那个贱人生了一胎后才有了子善,而且生产的时候几乎要了她的命;她恨,她那么的痛苦得来的子善,却换不来老爷的一个正眼。
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恨、都是怨、都是愁,再也搁不下一星半点对子善的爱。她总是斜斜的靠在床上,泪流不断。后来,不知怎的就生了一场大病,眼就坏了,什么都看不到了,人也有些疯了,老爷索性把她送回老家去了。
老爷从不正眼看子善,嫌他和他娘长的那么像;他娘也不看他,怨他不似老爷。他就那样连亲爹娘都依靠不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旧宅子里,他吃的饭都是冷的,连家里的下人都不如。那个时候,一个下等厨子都可以骑到他的头上去作威作福。
念书的时候,私塾的老师拿他扎筏子,半指宽的竹条打起来那